常熟县衙后街,永和堂药铺的铺板卸下得比平日晚了半个时辰。伙计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将一块写着“道地药材”的木牌挂上门楣。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带着运河的水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街面上行人寥寥,几个早起的小贩推着独轮车吱呀呀地走过,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街巷里显得格外清晰。
掌柜姓吴,是个精瘦的中年人,下巴留着一撮稀疏的山羊胡。他端坐在柜台后那把磨得油亮的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拨弄着一把乌木算盘。算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如同某种规律的心跳。他的目光看似落在账册上,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地扫过铺子斜对面那条通往县衙后门的僻静小巷。
当那三个穿着灰扑扑、洗得发白棉布袍子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巷口时,吴掌柜拨动算珠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为首一人身形瘦削,颧骨略高,眼窝深陷,正是郑屠。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穿着灰衣、面无表情的力士,步履沉稳,落地无声,如同贴着地面滑行的影子。三人径直穿过清晨稀薄的雾气,停在永和堂的门槛前。
药铺里弥漫着浓重而复杂的草药气味,甘草的甜腻、黄连的苦涩、当归的辛香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独特的、令人头脑昏沉的气息。郑屠的脚步停在门槛内,深潭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缓缓扫过整个铺面:靠墙一排排高及屋顶的药柜,无数个写着药名的小抽屉密密麻麻;柜台后堆放着炮制药材的铡刀、碾槽、铜臼;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药粉尘埃,在从门缝透进来的光柱里缓缓沉浮。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柜台后吴掌柜的脸上。
吴掌柜放下手中的乌木算盘,脸上堆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商人特有圆滑的笑容,站起身拱手:“三位客官,早。可是要抓药?小店药材齐全,童叟无欺。”他的声音平稳,笑容自然,眼神却如同深潭,不见丝毫波澜,平静得有些过分。
郑屠没有说话。他径直走到柜台前,枯瘦的手指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粗布仔细包裹的小包。他解开布包,露出里面一小堆深褐色的、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渣。他将药渣轻轻推到吴掌柜面前。
“认认。”郑屠的声音干涩,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
吴掌柜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他微微欠身,凑近柜台,伸出两根保养得宜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捻起一小撮药渣。他凑到鼻尖仔细嗅了嗅,又摊在掌心,借着柜台后窗棂透进来的光线,仔细分辨着药渣的形态、颜色。
“嗯…”吴掌柜沉吟着,眉头微蹙,像是在努力回忆,“看这成色,气味…当是清热去火的方子,有柴胡、黄芩、甘草…还有些车前草的碎屑…”他捻动着药渣,动作熟练而专业。
郑屠深潭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钉子,牢牢钉在吴掌柜的脸上,捕捉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吴掌柜的解说流畅自然,毫无破绽。然而,就在他捻动药渣的指尖,极其隐秘地掠过其中几片深褐色、形状如同微小弯月的碎片时,郑屠那深不见底的眼底,骤然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锐光!
吴掌柜捻动药渣的手指,在那几片犀角屑上,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停顿了不到一息的时间!他的喉结,也在同一瞬间,难以自制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哦,对了,”吴掌柜仿佛刚刚想起,语气依旧平稳,指着那几片弯月状的碎片,“还有这几片…像是某种兽角磨的粉,不过量极少,混在里头,倒是不易分辨了。想是些不值钱的边角料,郎中开方时随手加进去的。”他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商人的精明,“客官,这药渣…是哪里来的?若是要照方抓药,还需见到完整的方子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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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黑红》已完结,欢迎欣赏、指正,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