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弦归3

［爱素］待弦归·3

晨光漱冰鉴

“檐冰坠玉脆，呵手破霜天。”

素世推开雕花木窗，寒气裹着雪光涌入。庭院素白，积雪覆过石阶，檐下冰棱晶莹垂挂。裹着厚实棉袄的爱音，正捧着盛满新雪的铜盆，发梢沾着星点雪花疾步穿过庭院。

“松炉煨雪水最净，”她将盆置于暖阁矮几，呵出的白气散开，“煮茶可好？”

素世无声递过青盐与柳枝，爱音却已舀起一捧雪水漱口。冰凉的水珠溅在她冻得微红的鼻尖上。素世下意识抽出丝帕欲拭，爱音敏捷地偏头躲开，笑容带着一丝得逞的狡黠：“这点凉气醒神最好！”

朱批点墨缘

“案头春融双砚开，朱砂墨雨各争辉。”

书斋内炭火正旺，暖意如春。素世端坐案前，执朱笔批阅学生课业。对面的爱音盘膝坐在厚厚蒲团上，膝上摊着一张北疆舆图，狼毫饱蘸浓墨，正凝神补绘蜿蜒的河道。素世搁笔揉着手腕，爱音顺手便抽过她批阅好的几张纸卷，粗粗浏览。

“啧，这学生论调轻浮，”她指点着墨字，眉峰微蹙，“山长过于宽宥了。” 话音未落，她已伸手夺过素世的朱笔，在那纸页旁空白处龙飞凤舞地批下“重写！”二字，笔力遒劲如枪似戟。一点未干的朱砂墨汁甩出，正巧溅落在素世月白衣袖的缠枝莲纹上。

紫伞裁风雪

“紫伞裁昏晓，双痕印雪泥。”

日头西斜，细雪又起。两人共撑一柄宽大的紫竹油纸伞步向市集。雪絮纷飞，纸伞渐渐承重。行至巷口，爱音握着伞柄的手几不可察地一推，伞骨悄然移过小半，密密遮住素世右肩外不断飘落的雪片。

“伞歪了。”素世目视前方，声音平淡。

“哦？怕是北风刁钻，”爱音也看向前方卖炭翁的推车，语气随意，“专往你右肩钻。”

细雪无声飘落，青石板路上留下两行清晰并排的足迹。爱音左肩的粗布棉袄上，雪粒渐渐积厚一层。素世握着伞柄的手腕微微调整，伞面不着痕迹地向回移了几分，将她肩头的积雪也纳入荫庇之下。

琴罢煨羹暖

“丝桐收冰裂，吊子沸乳珍。”

暮色染透窗纸，素世纤指轻拢慢捻，七弦琴余音渐消。另一边，爱音盘踞小泥炉旁，守着一个小小的黄铜吊子，里面煨着北地带来的厚厚奶皮和切成小块的黄精。当那浓郁清甜的奶香伴随着“咕嘟”声弥漫开时，琴弦的最后一缕泛音恰好散去。

“火候正好！”爱音利落地用竹勺盛起温热的羹汤，倒入青瓷小碗。素世指尖尚抚按着微微震颤的琴弦，未及言语，那盛满羹汤的小碗已被稳稳递到眼前。奶皮沾在她淡色的唇角，爱音的指腹带着炉火的温热，极其自然地拂去那点微湿。那触感，竟比方才弦音的余颤更令人心尖一悸。

雪夜松声碎

“烛泪凝红萼，松仁破玉声。”

除夕夜，雪花沉沉压在窗外竹枝上。守静斋内，地龙烧得暖意融融，几无寒意。素世斜倚着锦缎凭几，指尖轻巧地剥着一颗颗饱满的松子。爱音站在灯台边，执着小小银剪，专注地修剪着烛台上跳跃的灯花。烛光将窗棂上凝结的冰花映照得晶莹剔透。

“在塞上守岁得喝烧喉咙的辣汤，”爱音剪落一截焦黑的烛芯，“否则耳朵都能冻掉。” 暖光在她侧脸上跳跃。

素世将盛满金黄油亮松仁的翠玉小碟推到她那边：“京都守岁也自得其乐——”她拈起一颗松子，两指微一用力，清脆的“咔哒”声在寂静暖室中格外清晰，“剥壳听雪声。”

远处传来子时更鼓，穿透密密的雪幕。爱音忽地将自己面前剥好的一小堆松仁，全都倾倒入素世摊开的掌心。

“今年这雪，听着比边塞的顺耳多了。”她咧嘴一笑。

灯火映归处

“人潮涌灯海，烟火不争船。”

元宵灯市，万人空巷。摩肩接踵的人潮中，素世执着那柄熟悉的紫竹伞，尽量避开推挤。爱音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护在身后。骤然，数道流光冲天而起，炸裂成漫天金瀑银树，璀璨光华瞬间点亮夜空，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瞧瞧！比边塞烧的那些狼烟篝火，好看千倍万倍！”爱音仰头望着绚烂天幕，笑得开怀，声音在喧嚣中格外响亮。

素世的目光并未追随漫天华彩，而是落在爱音被明明灭灭烟火映亮的侧脸上——那道源自旧时的浅淡疤痕，浸染在温暖变幻的光晕里，温润如古砚上新研开的墨痕。人潮又是一阵涌动推挤，伞柄不知何时已换了交接。素世的手掌稳稳覆在爱音握着伞柄的手背上，托住了那份稳稳当当的保护。

走到巷口汤团摊子的灯火微光下，蒸腾的白色热气里，素世衣袖微动，几枚铜钱滑落小贩粗糙的手中。“两碗芝麻馅。”她声音清浅。

爱音指尖接住那滚烫的瓷碗边缘，腾腾热气瞬间氤氲升腾，将青砖墙上紧密相依的两道身影，温柔地融在一起，难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