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村委会的院子里挤满了人，连墙头都趴着几个看热闹的半大孩子。秦伟阳站在台阶上，手里拿着县纪委的红头文件，声音沉稳却不容置疑：

“经查证，李刚前同志在担任村委会主任期间，多次挪用村集体资金，共计四万三千元。现经县委研究决定，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并取消其本届村委会换届参选资格。”

人群“轰”地炸开了锅。

李刚前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拳头砸在桌上：“放屁！老子这些年给村里修路拉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这点钱，算什么挪用？！”

他环顾四周，似乎想寻找支持者，但村民们纷纷避开他的视线。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欲言又止，最终也没出声。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村委会大院。车门打开，县长李雪婕走了下来，身后跟着两名县纪委的工作人员。

“李刚前同志。”李雪婕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你买的电视，现在还摆在你们家客厅吧？需要现在去取证吗？”

李刚前张了张嘴，像条搁浅的鱼，最终颓然坐回椅子上。

李晨阳站在角落，低头踢着石子。程溆言想过去安慰他，却被梁杰昊拦住，轻轻摇了摇头。

夜风微凉，李立也家的院子里支了张矮木桌，桌上摆着一盘油炸花生米、半只烧鸡，还有两瓶贴着“特供”标签的廉价白酒，实际上就是村口小卖部十块钱一瓶的高粱烧，但李立也坚持认为这酒有“官运”。

尹玉端着碗筷从屋里出来，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老李啊，你这回可算熬出头了！”

李立也美滋滋地嘬了一口酒，咂咂嘴：“什么叫‘熬’？这叫‘民心所向’！”

“得了吧！”尹玉夹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要不是李刚前自己作死，轮得到你？”

“嘿！你这话说的！”李立也一拍大腿，“我李立也，好歹也是村里第一个会用钉钉打卡的人！新时代村干部，就得我这样的！”

尹玉翻了个白眼：“对对对，你上次用‘钉钉’给自己打卡，结果把定位定到三亚去了，全村人都看见你出差考察热带农业！”

李立也老脸一红，赶紧倒了杯酒压惊：“那、那是个意外！再说了，曾毅军连微信支付都不会用，他当主任？村里以后发补贴难不成还发现金？”

尹玉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我可听说了，曾毅军今天下午跑去镇上，买了条中华烟，直奔王书记家……”

李立也嗤笑一声：“拉倒吧！王书记早戒烟了！”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碰了个杯。夜风里飘着烧鸡的香味和白酒的辛辣，远处的村委会大楼黑漆漆的，只有二楼档案室的灯还亮着。程溆言和梁杰昊还在里面加班整理换届材料。

昏黄的灯泡悬在档案室中央，偶尔因电压不稳闪烁两下，在泛黄的账本上投下摇晃的光影。程溆言蹲在地上整理一摞2018年的扶贫资金申请表，指尖沾满了灰尘。

“李立也当村主任……”她突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档案室里格外清晰，“你觉得板上钉钉了吗？”

梁杰昊正踮脚去够顶层档案盒，闻言动作一顿。

“十之八九。”他抽出一本装订歪斜的会议记录，“曾毅军是李刚前妹夫，村民现在听见‘李家’两个字就皱眉。”

程溆言翻开一页票据存根，发现某张餐费报销单背面被铅笔写了“尹玉弟弟的店”几个小字。她轻轻“啧”了一声：“李立也老婆家开着村里唯一的小超市，当选后会不会……”

“以权谋私？”梁杰昊递给她一瓶矿泉水，瓶盖已经拧松，“至少他会用智能手机。”

程溆言噗嗤笑出声，水差点洒在账本上。

窗外传来一阵狗叫，紧接着是李晨阳摩托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梁杰昊走到窗边，看见那小子正把车停在村委会门口，车头灯明晃晃照着院墙上的标语“公开公正 民主选举”。

“其实……”程溆言摩挲着票据边缘的毛边，“李晨阳比他们都合适。”

梁杰昊关上窗，夜色被隔绝在外。档案室重回寂静，只剩纸页翻动的沙沙声。

“再等五年。”他说。

村委会前的空地上摆着一张褪了漆的木桌，上面放着贴了红纸的投票箱。村民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偶尔爆发出几声笑。李立也穿着件崭新的蓝衬衫，背着手在人群边缘踱步，时不时瞥一眼正在整理选票的秦伟阳。

程溆言和梁杰昊站在计票板旁边，看着李晨阳和几个年轻人帮忙维持秩序。曾毅军蹲在墙角抽烟，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

“现在开始唱票！”秦伟阳敲了敲搪瓷缸，声音洪亮。

李晨阳展开第一张选票，顿了一下，大声念道：“李立也！”

人群里响起几声口哨，尹玉站在最前排，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曾毅军！”

“李立也！”

“李立也！”

……

票数一边倒。曾毅军的名字每被念到一次，他的背就佝偻一分，到最后几乎要把脸埋进膝盖里。李刚前站在村委会门口，面无表情地听着自己妹夫的名字被一次次淹没在“李立也”的声浪中。

“最后一票”李晨阳展开最后一张纸条，突然停顿了一下，嘴角抽了抽，“……李晨阳。”

全场瞬间安静，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哄笑。

“臭小子！”李刚前骂了一句，但语气里却没多少怒意。

李晨阳挠挠头，笑嘻嘻地把票塞进箱子：“我就试试钢笔水够不够。”

秦伟阳清了清嗓子：“最终结果，曾毅军，七票；李晨阳，一票；李立也，一百三十六票。”

掌声雷动。李立也的蓝衬衫已经被汗浸透，他搓着手走上台，张嘴想说什么，却先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昨晚的庆祝显然还没完全消化。

台下又是一阵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