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寓里,灯光昏黄,空气凝滞。
田勇沉默地坐在小沙发上,那身湿透的连帽衫已被换下,身上穿着梁韶雪临时找出的梁牧泽的一件旧毛衣,显得有些宽大。帽子和口罩已被摘下,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
一年的“死亡”生活在他身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记。脸庞瘦削了很多,棱角更加锋利如刀削,眼窝深陷,眼下带着长期紧张和睡眠不足的乌青,曾经麦色的健康肤色变得有些苍白。
最刺目的是颈侧那道狰狞的疤痕和下巴处一道细微的新添划痕。他不再是无坚不摧的特战兵王,而像一个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漂泊者。面对梁韶雪燃烧着复杂火焰的审视目光,他下意识地微微侧过头,试图隐藏最明显的伤痕。
梁韶雪“说说吧”
梁韶雪的声音已经平静下来,但细听之下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她递给他一杯温水,
梁韶雪“从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田勇接过杯子,指尖冰凉,温热的水似乎也无法暖透他的身体。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低垂,声音低沉沙哑,开始了那段几乎将他灵魂也碾碎的叙述:
田勇“那次任务……是个陷阱。我们中了埋伏”
回忆起那天的场景,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收紧,
田勇“哥……牧泽,为了掩护我们,为了救我……他用身体……挡了原本瞄准我心脏的子弹”
那声“哥”叫得极其艰难,带着无法释怀的负罪感,
田勇“子弹穿透了他的身体……也擦穿了我的左胸上方……动脉附近……”
他停顿了一下,左胸的旧伤似乎隐隐作痛,连带着心脏也狠狠抽搐。他下意识地用右手按住心口的位置,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田勇“……我们滚下山崖,掉进了深冬里一条流速极快、冰冷刺骨的野河里……低温……是低温强行‘锁住’了我和牧泽身上最后的生机……降低了细胞耗氧,我们暂时处于假死边缘……”
回忆起那刺骨的、坠入无底深渊般的冰冷和死亡迫近的绝望,他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眼底深处残留着恐惧。
梁韶雪“所以……是那个被称作‘鼹鼠’的绝密内线?”
梁韶雪的声音在发颤,那个代号代表的意义她后来从梁家军方的保密通报中隐约了解到了一些,
梁韶雪“是他的人……找到了你们?”
田勇“嗯~”
田勇喉结滚动,声音涩然,
田勇“我们在下游一个隐蔽的滩涂被找到时,几乎没有了生命体征。我的伤……最重的是穿透伤加失温症引发的多脏器衰竭,还有脑部短暂缺氧……牧泽…他的胸椎重伤更为复杂……”
他艰难地陈述着两人濒死的状态。
田勇“‘鼹鼠’……为了彻底麻痹敌人,同时也是为了一举拔除对方整个情报网,向最高层提出了一个极为激进的‘金蝉脱壳’计划……制造‘田勇’和‘梁牧泽’已死,并因器官移植失败彻底从人间消失的假象。”
田勇的声音充满了痛苦的自责,
田勇“那具‘我’的残骸……是高度伪装的替代品……里面混入了少量我真实的……组织样本……那份捐献书……”
他没有再说下去,梁韶雪已经明白。那份让她以为哥哥心脏移植给了田勇却仍双双离世的“证据”,是计划的关键一环,用这份极致的“真实”让敌人深信不疑。而她,作为最直接的关联者,为了计划的万无一失和后续家人绝对的安全(一旦敌人怀疑计划失败,最可能从亲人身上寻求突破口),成了被严密保护也是最残酷被蒙蔽的对象。
梁韶雪“……那半年……我抱着印有你和哥哥名字的盒子……每天看着‘哥哥心脏移植失败死亡’和‘你的骨灰’消息反复出现在各大媒体平台被议论……”
梁韶雪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眶再次湿润,她抬手捂住脸,双肩微微发抖,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撕心裂肺的日子又排山倒海地涌来,
梁韶雪“每一天……都像是在地狱里被反复煎烤……阿勇,你们……怎么忍心……”
田勇“对不起……”
田勇猛地抬头,再也控制不住,泪从他通红的眼眶中滚落,饱含着蚀骨的痛苦和深深的无力,
田勇“雪雪,对不起……我知道!我知道那会让你多痛!我醒来的第一天,就想不顾一切冲回来找你!可我……”
他重重一拳砸在沙发扶手上,沉闷的声响在小屋里回荡,
田勇“‘鼹鼠’的行动还没有收网,关键目标还在潜逃,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不仅前功尽弃,残余势力一定会疯狂报复……首当其冲的就是所有关联的人……特别是你!我绝不能……把致命的危险再引向你!”
他近乎卑微地解释着,高大的身躯因情绪激动而微微佝偻。
沉默,如同巨大的海绵吸走了空气。沉重的伤痛、被欺瞒的委屈、失而复得的狂喜、对他处境的复杂理解……在梁韶雪心中激烈地翻搅。她站起身,慢慢走到他面前。
他没有躲闪,抬起布满泪痕的脸,痛苦又忐忑地看着她。
梁韶雪的目光在他脸上仔细逡巡,最终落在他颈侧的疤痕上。那可怕的伤口,如同死亡的吻痕。她缓缓伸出手,冰凉的手指带着无尽的疼惜,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凸起粗糙的疤痕边缘。
梁韶雪“疼吗?”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刚归来的幽灵。
田勇身体骤然僵硬,感受着她指间那微凉的触感,仿佛带有奇异的慰藉力量,让翻滚的心绪奇迹般地缓和下来。他摇摇头,一滴泪水刚好滑落,砸在她的手背上,温热一片。
梁韶雪“你活着就好……”
她哽咽着,泪水无声滑落。这句简单的话,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也悄然推开了他们之间那堵名为“隐瞒”的高墙。她向前一步,伸出双臂,轻轻环抱住他紧绷的身体,将脸埋在他带着旧日熟悉气息却又多了硝烟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