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室里弥漫的恶臭,混合着死一般的寂静,浓稠得几乎令人窒息。日光灯管“滋滋”的噪音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仿佛在为刚才那场荒诞绝伦的闹剧奏响终曲。
石磊手里的半截木棍掉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哐当”声,打破了凝固的空气。他看着门口那片由他亲手制造的、污水横流、破布条散落的“战场”,再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手,脸上写满了巨大的茫然和一丝后知后觉的恐慌。刚才那股毁天灭地的怒火,此刻被冰冷的现实浇得透心凉。
“我…我完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退学…肯定要退学了…”
唐思哲僵硬地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失去了焦距,只是无意识地扫过地上那些喷射轨迹各异的污点和布条碎片。他那精密的大脑似乎彻底宕机了,只剩下几个冰冷的词汇在无序碰撞:“故意伤害…侮辱…校规第47条…开除学籍…概率99.8%…”
林晚晚终于找回了呼吸,小脸惨白如纸,身体抖得比刚才被脏水溅到时还要厉害。她看着门口王美娜留下的、散发着浓烈馊味的脏水脚印,再想想王美娜临走前那怨毒到极致的眼神,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呜…她…她不会放过我们的…张主任…张主任肯定也要…呜…” 眼泪无声地滑落,她连哭出声的力气都没了。
沈疏影依旧是五人中最“平静”的一个,但凌晓寒看到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门口那片狼藉的中心点——王美娜刚才站立的位置。她似乎在无意识地计算着污水溅射的最大覆盖半径和布条散落的密度分布。只是,她那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透出的苍白,比任何时候都要明显。
凌晓寒感觉自己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浑身发冷。周校长那番“原始生命力”、“震撼人心”、“打破常规”的“激赏”,此刻非但没有带来丝毫安慰,反而像一层冰冷滑腻的毒蛇鳞片,缠绕在她身上,带来阵阵恶寒。她看着地上那个未完成的丑陋圆圈和旁边那个同样难看的爱心水痕,只觉得无比讽刺。
“艺术语言?原始生命力?”凌晓寒的声音带着自嘲的颤抖,她弯腰捡起地上那叠沾了点污水的发黄“秘籍”,纸张粗糙的触感此刻也无法带来丝毫暖意,“靠…靠把脏水和破布甩人脸上来表达?”
她回想起老校工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精准的手,回想起纸上那句“力非蛮,在乎引”。再看看眼前这片由失控蛮力造就的污秽狼藉,一种强烈的、近乎绝望的背离感涌上心头。他们非但没有领悟心法,反而在极致的愤怒下,走向了彻底失控的极端!
“我们…搞砸了。”凌晓寒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无力感,“彻底搞砸了。王美娜不会善罢甘休,张主任…等他缓过来,我们死定了。” 她甚至能想象出张德海主任在病床上听到这个消息后,会如何暴跳如雷,如何咆哮着要把他们钉在学校的耻辱柱上。
“那…那怎么办?”林晚晚带着哭腔问,声音细若蚊蚋,“我们…我们现在就跑?”
“跑?”唐思哲苦笑一声,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惨白的光,“跑得了吗?学籍档案…家庭住址…王美娜的指认…概率为零。”
绝望,如同活动室里弥漫的恶臭,再次浓稠得化不开。那盏“滋滋”作响的日光灯管,像一只冷漠的眼睛,嘲笑着他们的狼狈和末路。
就在这时,活动室的门再次被轻轻推开。
依旧是那个穿着洗得发白蓝色工装、佝偻着背的老校工。他推着那辆吱呀作响的清洁车,慢吞吞地走了进来。浑浊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门口那片人间炼狱般的狼藉——污水、破布条、浓烈的馊臭味…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看到的只是一片普通的落叶。
他甚至没有看僵立在活动室中央、面如死灰的五人一眼,径直推着车走向那片污秽的中心。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五个“废柴”如同五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呆滞地看着老校工进行一场无声的、堪称艺术般的“灾难修复”。
他没有抱怨,没有皱眉。动作依旧是那种慢条斯理的节奏,甚至显得有些笨拙迟缓。他先是拿起一把宽大的硬毛刷(刷毛已经秃了一半),沾了点清水,以一种奇特的、如同拂拭灰尘般轻柔的力道,开始清理粘在地板上的破布条碎片。那些顽固粘附的碎片,在他那看似无力、实则蕴含着巧妙角度和震动频率的刷动下,竟然被轻易地剥离下来。
接着,他拿起一把边缘磨损严重、但还算结实的橡胶刮板。他没有像常人那样胡乱刮水,而是先用刮板边缘,沿着污水边缘极其精准地划出一道分界线。然后,手腕以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轻轻抖动、推送。浑浊腥臭的污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约束着,沿着他划定的“河道”,被有条不紊地推挤、聚拢,汇成一股浑浊的溪流,最终驯服地流进了他放在排水口旁边的污水桶里。几乎没有溅起多余的水花。
处理那些顽固的污渍时,他没有用强力的去污粉(清洁车里似乎也没有),而是从一个不起眼的旧罐头盒里,抓了一小撮看起来像是细沙又像是木屑的混合物,撒在污渍上。然后,他拿起一块半湿的旧抹布(边缘已经磨破),覆盖上去,手掌以一种极其稳定、带着微小圆周揉搓的动作按压、旋转。几分钟后,当他移开抹布时,那些深褐色的污迹竟然神奇地淡化了大半,只留下一点模糊的水印。
整个过程,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刺耳的刮擦声,只有抹布摩擦地板的轻微“沙沙”声和污水流入桶中的“汩汩”声。他佝偻的背影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透出一种专注而强大的宁静力量,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净化仪式。
当最后一点明显的污渍被清理掉,门口那片区域虽然还残留着水痕和淡淡的气味,但已经恢复了基本的整洁,再也看不出几分钟前那场污秽风暴的痕迹。老校工直起身,轻轻捶了捶后腰,动作依旧迟缓。
他没有离开,反而推着清洁车,慢吞吞地走向了活动室里面,停在了墙角——那个堆放破旧桌椅和废弃杂物的角落旁。
凌晓寒他们的目光,下意识地跟随着他。
只见老校工弯下腰,在那堆落满灰尘的杂物里翻找着什么。片刻后,他拖出了一个蒙着厚厚灰尘、同样锈迹斑斑的铁皮工具箱。工具箱很大,看起来很沉。
他费力地把工具箱拖到稍微空旷一点的地方,然后,在五个呆滞目光的注视下,他动作迟缓地打开了那个锈迹斑斑的搭扣。
“嘎吱——”
生锈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呻吟。
工具箱内部展现在众人眼前。
没有想象中的精密仪器,也没有崭新的工具。里面堆放的,依旧是破旧、残缺、甚至看起来像是垃圾的东西:
* 几根长短不一、带着锈迹和弯折痕迹的金属水管;
* 几个大小不一的废旧齿轮和轴承,沾满油污;
* 几圈粗细不同的麻绳和磨损严重的皮带;
* 一些奇形怪状、看不出用途的木块和金属片,边缘被磨得光滑;
* 几把豁了口的旧扳手和钳子;
* 甚至还有几个瘪掉的皮球和几块干硬的、颜色可疑的“泥巴”;
* 角落里,还塞着一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着的、看起来相对“完整”的工具——像是几把经过粗糙改造、绑着皮筋和铁丝加固的刷头和刮板。
整个工具箱,就像是一个拾荒者的百宝箱,充满了被遗弃的、残缺的、等待被重新定义的“零件”。
老校工浑浊的目光扫过工具箱里的东西,又缓缓抬起眼皮,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平静地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凌晓寒五人。他的眼神依旧疲惫木然,但在那浑浊的深处,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了然?或者说是…一种无声的询问?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布满老茧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在敞开的工具箱边缘上,点了点。
然后,他就像完成了某种交接仪式,重新合上了那个沉重的工具箱(搭扣甚至没扣紧),佝偻着背,推起他那辆吱呀作响的清洁车,慢吞吞地、无声无息地再次离开了305活动室。
门被轻轻带上。
活动室里,再次只剩下五人。
但这一次,气氛完全不同了。
刺鼻的恶臭虽然淡去,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老校工那无声的、充满力量的“清洁艺术”所带来的震撼。门口那片光洁的地板,无声地诉说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可能。
而墙角地上,那个敞着口、露出里面一堆破铜烂铁般“零件”的沉重工具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吸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石磊看着那堆锈铁管和齿轮,茫然地眨眨眼:“他…他给我们留了一堆…破烂?”
唐思哲镜片后的目光却瞬间锐利起来,他几步冲到工具箱前,不顾灰尘蹲了下去,拿起一根带着弯头的锈蚀水管,手指摩挲着上面的螺纹和锈迹,又拿起一个磨损的轴承,仔细看着上面的滚珠轨道。“不…不是破烂!是…是未定义的组件!是…是可能性!”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金属疲劳点…应力分布…摩擦系数…组合方式…天啊!这简直是一个混沌系统的物理沙盘!”
林晚晚也忘了害怕,好奇地凑过去,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木块和油布包裹的工具:“这些…这些能做出…新的拖把?新的…刷子?”
沈疏影的目光则落在那几圈粗细不同的麻绳上,又移向地上那把只剩下半截木棍的“凶器”残骸。她似乎在评估着不同麻绳的抗拉强度和摩擦特性。
凌晓寒的心脏,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她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叠发黄的“秘籍”,上面那些潦草的字迹——“器虽陋,心驭之”、“观其微,控其变”、“破布烂帚又如何?知其吸水几许…便是利器!”——此刻如同拥有了生命,在她眼前跳跃!
老校工最后那个无声的“点指”,那个敞开装满“破烂”的工具箱的动作,像一道划破绝望黑暗的闪电!
他不是在施舍工具!他是在给出一个答案!一个用他们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废柴能力”,去重新定义、去掌控这些“破烂”,去创造属于他们的、真正的“器”的答案!
“不是破烂!”凌晓寒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重新燃起的火焰。她大步走到那个敞开的工具箱前,目光灼灼地扫过里面每一件蒙尘的“零件”,最后定格在唐思哲、沈疏影、石磊和林晚晚的脸上。
“这是我们的‘兵器库’!”她举起手中那叠发黄的秘籍,声音在空旷的活动室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宣言的力量:
“石磊!用你的‘重量感’和‘力感’,找出最能承载你力量的‘柄’!”
“唐思哲!用你的计算,找出这些‘零件’组合起来最稳定、最高效的方式!算轨迹!算应力!”
“沈疏影!用你的空间感,定位每一个连接点,确保它们精准咬合!规划我们新的‘舞台’!”
“林晚晚!记住每一种零件的特性!记住我们组装和使用的每一个步骤!你就是我们的‘流程百科’!”
“还有我!我会感知…感知组合时的应力变化?或者…感知新工具使用时产生的摩擦热?总有地方能用上!”
她的目光扫过门口那片被清理干净、只留下淡淡水痕的区域,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坚定的光芒:
“周校长不是要‘原始的生命力’吗?不是要‘震撼人心’吗?不是要‘打破常规’吗?”
“好!我们就给他!”
“用这些‘破烂’,组装出属于我们‘废柴超能班’的武器!”
“用我们的‘心法’,去驾驭它!”
“然后——”
凌晓寒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悲壮的疯狂:
“在全校师生面前!在周校长和张主任面前!在恨我们入骨的王美娜面前!”
“搞一场真正的、惊天动地的、臭气熏天的——‘超能清洁爆炸艺术秀’!”
“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专治各种不服’!”
活动室里,那盏“滋滋”作响的日光灯管,似乎都因为这番宣言而闪烁了一下。地上那个敞开的、装满“破烂”的工具箱,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正无声地吞吐着某种原始而危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