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力周开幕当天,清晨。
实验楼顶层,305活动室。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风油精、廉价发胶、铁锈、灰尘和…汗水混合的诡异气味。那盏依旧“滋滋”作响的日光灯管下,气氛如同即将引爆的火药桶,紧张、焦灼、充满孤注一掷的疯狂。
那只被命名为“混沌清道夫一号”的控水机关兽,此刻正被五个人如同伺候祖宗般围在中央。经过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赶工和无数次散架重装的崩溃,它终于勉强达到了“能用”的状态。粗壮的主水管(石磊的“锤柄”)被麻绳和旧皮带牢牢捆扎在一个用破课桌腿和废铁架搭成的简陋基座上。几条次级水管如同扭曲的藤蔓般延伸出来,末端用铁丝和胶带固定着口径不一、锈迹斑斑的废旧喷嘴。几个关键的阀门开关被用不同颜色的粉笔做了标记。
石磊赤裸着上身(校服在昨晚一次“应力测试”中壮烈牺牲),古铜色的皮肤上沾满油污和汗水,肌肉虬结,正如同抚摸情人般,小心翼翼地检查着每一处麻绳捆扎的节点和阀门开关的灵活性。他眼中布满血丝,但闪烁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他是“混沌清道夫”的心脏和引擎。
唐思哲脸色苍白,眼窝深陷,镜片上布满指纹和油污。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屏幕裂纹更多、随时会罢工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参数曲线图。“最后一次模拟…水流混合比例…喷嘴压力阈值…阀门开启序列…时间节点同步…误差容忍度…”他嘴里念念有词,声音沙哑,手指神经质地颤抖着。他是“混沌清道夫”的神经中枢和运算核心。
林晚晚换上了一套洗得发白的旧运动服(她舍不得再弄脏好衣服),头发用橡皮筋紧紧扎在脑后,小脸上写满了紧张和疲惫,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她手里捧着一个边缘卷边的硬壳笔记本,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密密麻麻记录着如同天书般的操作流程、阀门编号、开启顺序、时间节点以及各种应急预案。她是“混沌清道夫”的操作手册和流程计时器。
沈疏影依旧穿着那身宽大的校服,但袖口被仔细地挽了起来,露出白皙却沾了些许油污的手腕。她静静地站在“混沌清道夫”侧后方一个特定的坐标点上,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激光雷达,一遍遍扫视着整个装置的立体结构,检查着每一处沈氏坐标定位点是否偏移。她是“混沌清道夫”的空间校准仪和稳定锚点。
凌晓寒则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围着装置打转。她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装满浑浊液体(为了增加视觉效果,他们在水里加了大量泡开的廉价茶叶末和捣碎的粉笔灰)的塑料桶,这是“混沌清道夫”的弹药。她的“温度感知”此刻毫无用武之地,只能靠最原始的触觉去感知水桶的重量变化,同时神经质地留意着装置关键连接点是否有异常的摩擦升温(目前没有)。她更像是一个焦虑的后勤部长兼气氛组组长。
“快!快!时间快到了!”林晚晚看着手腕上廉价的电子表,声音带着哭腔,“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候场了!我们的‘弹药’还没完全装填!石磊!那个三号阀门再检查一下!昨晚它有点卡顿!”
“知道知道!别催!”石磊烦躁地低吼,布满老茧的手指粗暴却小心地拧动着那个锈迹斑斑的阀门,额角青筋跳动。
唐思哲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不好!模拟显示主喷嘴在峰值压力下有7.3%的概率发生崩裂!碎片溅射半径最大可达5米!风险过高!必须降低初始压力!重新计算流量分配!”
“什么?!”凌晓寒手一抖,差点把桶里的“弹药”泼出来,“降低压力?那水流效果就没了!‘爆炸’个屁啊!”
“安全第一!”唐思哲寸步不让,镜片后的眼神带着理科生的固执,“必须重新计算!”
“没时间了!”凌晓寒急得跳脚。
“吵什么!”沈疏影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平静,“三号连接点麻绳张力已达临界值89.7%。降低压力,或更换更粗麻绳。二选一。”
“……”众人瞬间沉默。更换麻绳?时间根本不够!
就在这焦头烂额、几乎要内讧的时刻,活动室的门被“哐当”一声推开!
不是老校工,也不是周校长。
是张德海主任!
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却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活动室中央那只怪诞丑陋的“混沌清道夫一号”上,再扫过围在周围、浑身脏污、狼狈不堪的五人,最后落在凌晓寒手中那桶浑浊的“弹药”上。
一股冰冷的、带着浓烈敌意和报复快感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呵!呵!呵!”张主任发出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着骨头,“我当你们这群废物能折腾出什么花样!原来是在这里…造垃圾?弄这些破铜烂铁?还搞一桶…泔水?”他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鄙夷和愤怒而扭曲着,“王美娜同学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了!公然袭击纪律委员!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其败坏!”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皮鞋重重踩在满是油污和灰尘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气势汹汹:“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们!你们那个狗屁的‘特殊才能实践班’!就地解散!这个什么破烂玩意儿!”他厌恶地一指“混沌清道夫”,“立刻给我拆了!扔到垃圾堆去!至于你们几个…”他脸上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等着处分通知吧!开除学籍!一个都跑不了!”
如同晴天霹雳!
石磊握着阀门的手猛地攥紧,指关节捏得发白,眼中瞬间充血!唐思哲脸色惨白,手机屏幕“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林晚晚“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手里的笔记本滑落在地。沈疏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凌晓寒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手里的水桶变得重逾千斤!
完了!最后的希望,在即将登台的最后一刻,被张主任亲手掐灭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所有人。汗水混合着泪水在林晚晚脸上流淌。石磊的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困住的绝望野兽。唐思哲失魂落魄地捡起屏幕碎裂的手机,眼神空洞。沈疏影默默垂下了眼帘。
张主任看着他们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脸上露出极度满足的狞笑。他仿佛已经看到这几个让他丢尽颜面的“废柴”被扫地出门的场景。
“还愣着干什么?”他厉声呵斥,如同驱赶苍蝇,“拆了!扔了!然后滚去教务处等着!”
空气凝固,只剩下林晚晚压抑的抽泣和张主任粗重的呼吸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张主任,火气别这么大嘛。”一个温和醇厚、带着笑意的声音慢悠悠地从门口传来。
周明远校长,如同幽灵般,再次出现在最“恰当”的时机。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温和儒雅的笑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张主任铁青的脸,扫过五人绝望的神情,最后落在了那只怪诞的“混沌清道夫一号”上,眼神里的兴奋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校长!他们…”张主任立刻转身,脸上堆起恭敬(但眼底的愤怒未消),指着凌晓寒等人就要告状。
“我都知道了。”周校长微笑着摆摆手,打断了张主任的话,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装置,“年轻人嘛,有冲突很正常,活力四射的表现。王美娜同学那边,我已经安抚过了,她也认识到了自己言辞有些过激,表示不会再追究。”
“什么?!”张主任和张大了嘴巴,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凌晓寒五人更是如同被雷劈中,彻底石化!不追究了?
“至于这个…”周校长踱步到“混沌清道夫”旁边,如同欣赏一件稀世珍宝,甚至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下一根锈蚀的水管,发出“铛”的一声轻响,“嗯!充满后工业时代的解构美感!粗粝!原始!充满了对秩序的挑战和对材料的重新定义!这不正是我们活力周想要传达的——打破常规、释放创造力的精神吗?”
他转过身,面对依旧处于极度震惊和茫然状态的五人,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如同窗外的朝阳:“时间差不多了。带着你们的‘作品’,去候场区吧。我很期待你们的…‘爆炸性’演出。记住,舞台是属于勇敢者的!”
说完,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着目瞪口呆、脸色由铁青转为酱紫、仿佛随时会再次晕厥过去的张主任,温和地点点头:“张主任,你也辛苦了,一起去看看孩子们的表演吧?” 然后便背着手,施施然地先行离开了活动室。
门开着,外面隐约传来活力周开幕式喧闹的音乐和人声。
活动室里,一片诡异的寂静。
张主任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周校长离开的背影,又猛地转头看向凌晓寒五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愤怒、屈辱、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彻底无视和戏耍的茫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度压抑、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猛地一甩袖子,脸色阴沉得能滴出墨来,也大步离开了,脚步沉重得像是要把地板踩穿。
“他…校长他…”林晚晚忘记了哭泣,小脸上还挂着泪珠,表情呆滞。
“王美娜…不追究了?”石磊茫然地松开阀门,感觉像在做梦。
“校长…支持我们…演?”唐思哲捡起彻底黑屏的手机,声音干涩。
沈疏影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混沌清道夫”上,清冷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凌晓寒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那刺鼻的风油精、发胶和铁锈味从未如此清晰。她看着地上那只丑陋却凝聚了他们所有心血的“怪兽”,再想想周校长那番如同魔咒般的话语和张主任最后那吃瘪暴怒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一股混杂着荒诞、疯狂、绝处逢生和被逼上梁山的狠劲,猛地冲上她的头顶!
“还等什么!”凌晓寒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断后路的决绝,她猛地提起那桶浑浊的“弹药”,“装填!目标——舞台!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废柴’的‘爆炸艺术’!”
没有退路了!只有向前!炸他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