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力周开幕式舞台后台，混乱而嘈杂。
震耳欲聋的暖场音乐，主持人的试麦声，学生演员们匆忙的脚步声和兴奋的低语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躁动的洪流。
在这片喧嚣的边缘，一个被临时清空的角落，却笼罩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气氛。五个人影围着一只由锈蚀水管、废旧齿轮、大量麻绳捆绑而成的怪诞装置，像在进行某种邪教仪式前的最后祷告。
“混沌清道夫一号”被安置在一个加固过的平板推车上，几条末端连接着锈迹斑斑喷嘴的水管如同择人而噬的触手，微微颤动着。巨大的塑料桶里浑浊的“弹药”（茶叶末和粉笔灰混合液）已经通过一个粗陋的漏斗连接到了装置的主入口。
石磊赤裸的上身涂抹着不知从哪里搞来的、五颜六色的荧光粉（据说是林晚晚从废弃道具里翻出来的“增加视觉效果”），肌肉紧绷得像一块块岩石，双手紧紧握着那根粗壮的主水管“动力柄”，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汗水混合着荧光粉流下，在灯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他是即将点燃引信的炸弹。
唐思哲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为紧张而毫无血色。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硬纸板自制的、画满按钮和刻度的简陋“控制面板”（其实是连接着几根电线，通向关键阀门开关的唬人道具），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手腕上廉价电子表的秒针跳动，嘴里无声地默念着倒计时和预设的阀门开启序列。他是试图用公式控制混沌的巫师。
林晚晚穿着旧运动服，头发紧紧束起，小脸绷得紧紧的，双手死死抓着一个同样用硬纸板做的、写满流程和应急方案的提示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努力屏蔽后台的嘈杂，全部心神都聚焦在唐思哲的倒计时和沈疏影可能发出的预警上。她是风暴中的灯塔。
沈疏影依旧穿着宽大的校服，安静地站在推车后方一个特定的坐标点，如同与喧嚣隔绝。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穿透后台的混乱，牢牢锁定在“混沌清道夫”的立体结构上，监测着每一处沈氏坐标定位点是否偏移，评估着麻绳的张力临界值。她是风暴眼的中心，绝对的冷静。
凌晓寒站在装置侧面，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橡胶塞子（用来堵住备用入口）。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断肋骨。后台明亮的灯光和喧闹的人声让她有些眩晕。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石磊身上散发出的高热和力量感，能“感觉”到装置金属部件在轻微震动中产生的微弱摩擦升温，能“感觉”到那桶浑浊“弹药”散发出的冰凉湿气…以及周围工作人员投来的好奇、疑惑甚至鄙夷的目光。她是即将引爆炸弹的疯子。
“下一个节目！‘特殊才能实践班’！带来他们的…呃…‘超能清洁艺术秀’！大家掌声欢迎！”前台主持人热情洋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声音，通过音响清晰地传遍全场，也如同发令枪般击中了后台的五人！
来了！
“最后检查！坐标稳定！张力临界值91%！风险存在！”沈疏影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水浇下。
“阀门序列确认！倒计时5秒！4…”唐思哲的声音带着破音的颤抖。
“流程就绪！第一步！石磊启动！”林晚晚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尖锐。
“石磊！稳住！听指令！引！”凌晓寒嘶声喊道，手心全是冷汗。
“啊——！！！”石磊爆发出不似人声的怒吼，全身肌肉瞬间贲张！他不再压抑，将所有的憋屈、愤怒、绝望和破釜沉舟的蛮力，尽数灌注到双臂，猛地推动了那根沉重的“动力柄”！
“混沌清道夫一号”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和麻绳绷紧的“嘎吱”声！装置内部传来水流被强行压入、撞击管壁的沉闷轰鸣！
“开阀！序列一！主喷嘴！30%压力！”唐思哲尖叫！
石磊配合着猛地扳动一个标记着红色的粗糙阀门！
“嗤——！！！”
一道浑浊不堪、夹杂着大量茶叶碎末和粉笔灰沉淀物的黄褐色水柱，如同压抑已久的恶龙，从主喷嘴中带着凄厉的尖啸声，狂暴地喷射而出！水柱粗壮，却并非直射，而是在巨大的压力和不规则的喷嘴作用下，呈现出一种扭曲、扩散、如同愤怒泼墨般的姿态，狠狠地泼洒在舞台中央光洁的地板上！
“砰！”一声闷响！浑浊的水花如同炸弹般在舞台中央炸开！粘稠的液体裹挟着污垢，瞬间染脏了一大片区域！
观众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开场就极度“震撼”的“艺术”表达惊呆了！前排的领导席上，张德海主任的脸瞬间黑成了锅底，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王美娜坐在学生代表席，脸上带着怨毒的快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偏移！轨迹偏离预设角度18.7度！覆盖区域超出预期！”沈疏影的预警立刻响起。
“流程第二步！辅助喷嘴A！15度角！修正覆盖！”林晚晚尖叫。
“开阀！序列二！喷嘴A！”唐思哲手指在纸板面板上狂按。
石磊怒吼着拧开另一个阀门。
“噗嗤！”
一道稍细、但同样浑浊的水流从侧翼一个较小的喷嘴歪歪扭扭地喷出，试图覆盖主水柱泼洒后留下的空白区域，却因为压力不稳和水流本身的混乱，如同醉汉的尿迹，在舞台边缘留下了一道难看的弧线。
“水流混合不均！沉淀物快速析出！堵塞风险上升！”凌晓寒根据“弹药”桶的重量骤减和装置内部愈发沉闷的轰鸣，嘶声预警。
“降低主压！提高辅压！重新分配流量！”唐思哲额头青筋暴跳，疯狂计算。
“阀门三！开度70%！快！”林晚晚看着流程本大喊。
石磊手忙脚乱地去拧第三个阀门，但那个锈蚀严重的阀门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纹丝不动！
“卡住了！妈的！”石磊急得眼都红了，用尽蛮力去扳！
“应力点G麻绳张力超限！103%！危险！”沈疏影的预警陡然拔高！
“咔嚓！”
一声清晰刺耳的断裂声！
一根负责固定次级水管的、磨损严重的旧皮带，在石磊的蛮力和内部压力的双重作用下，猛地崩断！
失去束缚的次级水管如同脱缰的毒蛇，带着巨大的惯性猛地向后甩动！
“小心！”凌晓寒尖叫！
水管末端那个锈迹斑斑的喷嘴，如同失控的炮口，带着残留的浑浊水压，喷射出一股粘稠的黄褐色水线，不偏不倚，精准无比地——
“噗——！！！”
糊在了正站在舞台侧幕、脸色铁青、准备随时冲上去叫停的张德海主任的脸上！从头到脸，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精心梳理的头发耷拉下来，昂贵的西装上挂满了茶叶碎末和粉笔灰泥浆！
时间仿佛凝固了！
张主任僵在原地，脸上糊满粘稠腥臭的污物，只露出两只因为极度震惊、愤怒和难以置信而瞪大到极限、几乎要凸出来的眼珠子！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身体因为巨大的屈辱和愤怒而剧烈颤抖起来！
观众席在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无法抑制的、海啸般的哄笑声、惊呼声和倒吸冷气声！场面彻底失控！
后台的凌晓寒五人，如同被瞬间抽走了灵魂，面如死灰！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而且是在全校师生面前，把教导主任给“喷”了！
“混沌清道夫一号”内部发出更加不堪重负的呻吟和乱流冲撞的闷响，显然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彻底失控、灾难性的时刻！
那个佝偻着背、穿着洗得发白蓝色工装的老校工，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后台最不起眼的阴影角落里。
他浑浊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舞台上的一片狼藉，扫过被糊了一脸污物、如同雕塑般僵立的张主任，扫过那只正在发出死亡呻吟的“混沌清道夫”，最后落在了后台面如死灰、陷入彻底绝望的五人身上。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缓缓伸进了他那件宽大的工装口袋里，摸索着。
然后，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阴影里，他用拇指，对着“混沌清道夫”某个关键连接点的方向，极其轻微、却精准无比地——
**虚按了一下。**
这个动作细微得如同错觉。
但就在他拇指虚按下的瞬间！
舞台上，那只即将彻底崩解的“混沌清道夫一号”，内部那狂暴混乱的乱流和压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抚平、引导！
原本在主水管内横冲直撞、发出闷响的浑浊水流，如同被驯服的野马，瞬间找到了宣泄的路径！压力被巧妙地分散到几个辅助喷嘴上！
“嗤！嗤！嗤！嗤！”
数道浑浊的水流，不再狂暴无序，而是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从不同的喷嘴中激射而出！虽然依旧带着污浊的颜色，但轨迹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充满力量感的螺旋和交织！
它们没有射向观众，也没有再喷向任何人，而是在舞台那片已经被污秽覆盖的中心区域上空，猛烈地交汇、碰撞！
浑浊的水花在空中炸开！
茶叶碎末和粉笔灰的颗粒被水流裹挟着，在舞台灯光的照射下，竟然形成了一片短暂而迷离的、带着土黄色浑浊光晕的“雾霭”！
紧接着，因为水流轨迹的螺旋和碰撞，那些浑浊的水滴并没有立刻落下，而是在空中短暂地悬浮、旋转、碰撞、融合…在重力的作用下，如同无数颗微小的、肮脏的星球，遵循着某种混乱却隐含规律的轨迹，向着下方那片污秽的中心区域坠落！
“噗！噗！噗！噗！”
浑浊的水滴如同密集的雨点，精准地砸落在舞台中央那片最大的污渍区域！没有一滴溅到外围！
水滴落下的冲击力，混合着水流的冲刷，以及粉笔灰遇水产生的微弱化学反应…那片深褐色的污渍，在无数浑浊水滴持续而“精准”的撞击下，颜色竟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扩散！重组！
在后台五人、台上僵立的张主任、以及台下所有观众惊愕呆滞的目光注视下！
那片由他们制造的、象征着失控和混乱的污秽中心，在浑浊水滴的持续“轰炸”下，污渍的边缘被冲刷、颜色被稀释、形态被改变…最终，竟然隐约勾勒出了一个巨大、粗糙、边缘模糊却无比震撼的图案轮廓——
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由污秽和浑浊水流构成的、巨大而丑陋的——
**凤凰！**
一只浴污秽而显形，在混沌中诞生的、肮脏的凤凰！
当最后一滴浑浊的水滴落下，舞台灯光恰好聚焦在那片区域。
污水横流，污迹斑斑，一片狼藉。
但那只由污渍轮廓构成的、巨大的、丑陋的、沉默的“凤凰”，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人的视网膜上！
整个体育场，陷入了比之前任何一次死寂都要彻底的、真空般的寂静！
没有掌声，没有欢呼，没有嘘声。
只有一片沉重的、被极度震撼后的、茫然的寂静。
后台，凌晓寒、石磊、唐思哲、林晚晚、沈疏影，五人如同泥塑木雕，呆呆地看着舞台上那只由他们亲手制造、却在最后关头被神秘力量“重塑”的污秽凤凰，大脑一片空白。
阴影角落里，老校工缓缓收回了虚按的手指，佝偻着背，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慢吞吞地转身，推着他那辆吱呀作响的清洁车，消失在后台更深处的黑暗中。
舞台上，张主任脸上粘稠的污物还在往下滴落。他看着脚下那片污秽凤凰的轮廓，又看看寂静得可怕的观众席，最后目光扫过后台那几个呆滞的身影，脸上的愤怒和屈辱扭曲到了极点，却最终化为一种极致的茫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这荒诞而原始的画面所震慑的空白。
周明远校长坐在领导席最中央，脸上那惯常的温和笑容消失了。他微微前倾着身体，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锁定着舞台上那只污秽的凤凰，眼神深处翻涌着一种复杂到极致的情绪——有惊愕，有狂热，有沉思，还有一种…仿佛看到自己精心培育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哪怕是以最扭曲方式绽放的…奇异满足。
寂静，持续着。
直到一声极其轻微、带着颤抖的、难以置信的吸气声，从某个角落响起。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然后，如同冰面裂开第一道缝隙，稀稀落落的、迟疑的、却如同被某种力量感染般的掌声，开始从观众席的各个角落，试探性地响起。
掌声很轻，很慢，并不热烈。
却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这掌声，不是献给美，而是献给那场失控的风暴，献给那只浴污秽而生的、沉默的凤凰，献给这场荒诞绝伦、却震撼了所有人认知的——
**废柴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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