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的污秽凤凰轮廓，在死寂的灯光下渐渐干涸，留下深褐色的、无法磨灭的印记。观众席上那稀稀落落、迟疑却沉重的掌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几圈微弱的涟漪，便迅速被更庞大的寂静吞没。
后台，死一样的沉寂被张德海主任那压抑着极致暴怒、如同火山即将喷发的、粗重而颤抖的喘息声打破。他脸上的污物已经凝结成块，茶叶碎末粘在眉毛和头发上，昂贵的西装彻底报废，散发着浓烈的馊味和粉笔灰的粉尘气。他像一尊从地狱爬出来的泥塑雕像，只有那双喷火的眼睛，死死地钉在凌晓寒五人身上，里面翻涌着屈辱、怨毒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好…好得很！” 张主任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铁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精彩绝伦！震撼人心！好一个‘浴火重生’的凤凰！” 他猛地指向舞台上那片狼藉的污渍，指尖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这就是你们的‘艺术’？这就是你们给活力周的‘惊喜’？当众羞辱师长！制造恐慌！破坏公物！污染环境！罪加一等！罪无可恕！”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后台的地板似乎都震颤了一下，强大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重锤砸向五人：“解散！立刻解散！‘特殊才能实践班’从此作废！你们五个！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去教务处！等着最严厉的处分！开除！必须开除！谁敢求情！一并处理！”
冰冷的宣判，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瞬间击碎了后台那点因为震撼画面而产生的短暂茫然。石磊紧握的拳头无力地松开，眼中最后一丝光亮熄灭，只剩下认命般的灰暗。唐思哲失魂落魄，碎裂的手机屏幕映出他惨白的脸。林晚晚的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沈疏影微微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凌晓寒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股冰冷的绝望从脚底蔓延至全身。结束了。荒诞的闹剧，最终还是以最惨烈的代价收场。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如同投入冰水中的暖玉：
“张主任，稍安勿躁。”
周明远校长不知何时已从领导席来到了后台入口。他脸上惯常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严肃和深沉。他的目光并未过多停留在狼狈暴怒的张主任身上，而是越过他，深深地、探究般地看向舞台侧后方那片老校工曾短暂停留过的阴影角落，仿佛在确认着什么。随即，他的目光才缓缓扫过面如死灰的五人，最后落在张主任身上。
“周校长！您也看到了！他们这是…” 张主任像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转向周校长，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哭腔控诉。
“我看到了。”周校长平静地打断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张主任的咆哮，“我看到了混乱，也看到了…某种意义上的震撼。看到了失控的力量，也看到了…在最后一刻被引导的轨迹。” 他的话语意有所指，目光再次若有若无地瞥向那片阴影。
张主任被噎住，脸上的愤怒转为难以置信的茫然：“引…引导？校长！那分明是…”
“张主任，”周校长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打断，“处分学生，是校规赋予你的权力。但在此之前，作为校长，我有必要提醒你，也提醒在座的诸位同学，”他看向凌晓寒五人，目光深邃，“真正的‘才能’，往往诞生于混乱与失控的边缘。而能‘看见’并‘引导’这种混乱的，才是真正的‘师者’。”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张主任身上，语气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压迫感：“就像三十年前，我们市一中那位昙花一现、却留下传说的‘鬼手’师傅。”
“鬼手？”张主任一愣，显然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不仅是他，后台所有竖起耳朵的工作人员和几个胆子大凑过来的学生演员也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周校长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回忆，声音带着一丝追忆和敬畏：“是啊，‘鬼手’。没人知道他真名。只知道他有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鬼手’。学校里任何复杂的、濒临报废的、没人能修的精密仪器，甚至是实验室里失控的装置，只要经他的手，总能被不可思议地‘驯服’，在最混乱的关头找到最稳定的运行轨迹。他沉默寡言，只和机械打交道。可惜…” 周校长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惋惜，“后来因为一次意外…或者说，一次未被理解的‘混乱引导’实验事故，他受了伤，也伤了人，心灰意冷，便隐姓埋名，在学校里做了个最不起眼的校工，从此只和拖把扫帚为伍。”
他缓缓踱步，目光锐利地直视着张主任：“张主任，你说他们当众羞辱师长，制造恐慌。那三十年前，‘鬼手’师傅那次实验事故，失控的飞轮碎片差点削掉半个实验室，又当如何论处？是罪无可恕，还是…天才在驾驭超越时代力量时必然要付出的代价和经历的误解？”
张主任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精彩，一阵青一阵白。他显然知道那段被尘封的往事，那是学校高层都不愿多提的禁忌。周校长此刻当众提起，并拿“鬼手”来类比眼前这几个“废柴”，其用意不言而喻！这是在用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地敲打他！
“校长…这…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张主任的气势瞬间萎靡下去，声音干涩无力。
“为什么不能？”周校长反问，语气依旧平静，却字字千钧，“‘鬼手’驾驭的是失控的机械力量，他们…”他指向凌晓寒五人，以及舞台上那片污秽凤凰的轮廓，“…试图驾驭的，是失控的‘人’与‘物’结合的力量，是混乱本身！他们的‘心法’，他们的‘控制’，或许笨拙，或许粗糙，甚至充满危险，但方向呢？张主任，你只看到了污秽和混乱，你可曾看到最后那一刻，那污秽被无形之手‘引导’重组成凤凰的轨迹？那难道不是一种…在绝望边缘迸发出的、原始的、野蛮的‘艺术’生命力？”
周校长的话，如同重锤，敲在张主任的心上，也敲在后台每一个人的心上。工作人员们面面相觑，看向凌晓寒五人的眼神中，少了几分鄙夷，多了几分复杂难明的惊疑。
张主任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灰败。他看看周校长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再看看舞台上那只沉默的污秽凤凰，最后看看后台角落里那几个面如死灰却又在校长话语中眼神微微闪烁的“废柴”…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被彻底压制的屈辱感涌上心头。他知道，今天这“账”，是算不下去了。有周校长这尊大佛用“鬼手”的传说压着，他再揪着不放，只会显得自己心胸狭隘，不识“大才”。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校长…教训的是…我…我失态了。” 他猛地一甩袖子（甩掉几块干涸的泥点），如同斗败的公鸡，低着头，带着一身狼狈和冲天的怨气，脚步踉跄地冲出了后台，留下一个散发着馊味的背影。
后台再次陷入寂静。
周校长目送张主任离开，脸上的深沉缓缓褪去，重新挂上那副温和儒雅、却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他转向依旧处于巨大震惊和茫然中的凌晓寒五人，目光在他们脸上逐一扫过，尤其在凌晓寒手中那叠发黄的“秘籍”和沈疏影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至于你们…”周校长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轻松，“表演很‘精彩’，效果很‘震撼’。虽然过程…嗯…充满‘意外’，但结果，出乎意料地契合了活力周的主题——打破常规，释放创造力。张主任的话，不必放在心上。‘特殊才能实践班’，继续保留。”
他顿了顿，嘴角的弧度加深，带着一丝玩味：“不过，‘清洁艺术’暂时先放一放。我给你们放三天假，好好休息，处理一下个人卫生。”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石磊身上的荧光粉和众人身上的油污，“三天后，来我办公室。我们…好好聊聊你们的下一个‘实践任务’。”
说完，他不再看五人呆滞的表情，如同一个刚刚欣赏完精彩演出的观众，心满意足地背着手，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施施然地离开了后台。
留下五人，如同五尊刚从泥石流里捞出来的雕塑，站在一片狼藉和浓烈馊味中，大脑被“鬼手传说”、“污秽凤凰”、“张主任吃瘪”和“下一个任务”这些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彻底宕机。
“鬼…鬼手？”石磊茫然地重复。
“三十年前…事故…校工？”唐思哲镜片后的眼睛疯狂闪烁，试图将信息录入他那过载的处理器。
“校长他…保…保下了我们？”林晚晚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难以置信。
沈疏影猛地抬起头，清冷的眸子第一次如此锐利地、死死地盯向舞台侧后方那片老校工曾短暂停留的阴影角落！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极致的苍白！
凌晓寒则低头，看着手中那叠沾着污渍、边缘卷曲的发黄纸张。秘籍扉页上那潦草的字迹——“力非蛮，在乎引。水无形，随势行。器虽陋，心驭之。观其微，控其变”——此刻仿佛拥有了全新的、沉甸甸的分量。
“鬼手”…老校工…
他最后那个虚按的动作…
引导污秽重生的轨迹…
周校长讳莫如深的话语…
一个惊雷般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炸响：
那个沉默的、佝偻的、与拖把扫帚为伍的老校工…
他根本不是什么隐退的失败者！
他一直在看着！引导着！甚至…在最后的关头，出手“救”了他们！
用他那双真正的——“鬼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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