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外的九月，暑气未消，阳光带着一种近乎白炽的灼热，慷慨地倾泻在宽阔的操场上。空气中弥漫着青草被晒焦的微涩气息，以及几百号穿着崭新迷彩服的新生身上蒸腾出的、混杂着防晒霜味道的蓬勃热气。
桑宁站在队列里，感觉后颈被硬质的迷彩服领子磨得有些发痒，额头上的汗珠沿着太阳穴滚落，滑进鬓角，痒丝丝的。教官中气十足的口令声在耳边炸响：“正步走！一！二！一！” 她努力绷直腿，抬高脚，试图跟上节奏，但身体在毒辣的日头下仿佛灌了铅，动作总显得有点笨拙不协调。
“哎呀！”旁边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呼，是同宿舍的赵晓萌，一个圆脸的东北姑娘，她一个重心不稳，差点和旁边的人撞在一起，引来周围一阵压抑的低笑。桑宁赶紧伸手扶了她一把，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弯了弯嘴角。这就是军训，辛苦、枯燥，却又在汗水和偶尔的小混乱里，滋生出一种奇特的、属于集体的热络。
一天的训练结束，桑宁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宿舍。四人间里，空调冷气开得很足，和室外的酷热形成强烈对比。她把自己摔进椅子，感觉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
“我的天哪……我感觉我的腿已经不是我的了……” 对床的苏茜，一个来自江南的纤细女孩，正龇牙咧嘴地试图把腿抬到桌子上做拉伸。
“这才第一天啊！后面还有两周可怎么熬！”赵晓萌瘫在床上，声音有气无力。
桑宁也累得不想说话，拿出手机，屏幕亮起，锁屏上干干净净，没有未读信息。她点开微信，置顶的联系人里，“汪顺哥哥”的头像安安静静——那是一个他在泳池边起跳的侧影抓拍，水花四溅，充满了力量感。犹豫了一下，桑宁还是点开了对话框，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发过去一条信息：
【汪顺哥哥，今天开始军训啦！太阳好毒，感觉快被烤化了！[哭哭脸]】
信息发出去，她也没指望立刻收到回复。她知道汪顺的训练日程有多满，经常是泡在水里或者健身房。她把手机丢在桌上，挣扎着起身去洗漱。
刚洗完脸，毛巾还搭在脖子上，桌上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桑宁有些意外地拿起来。
是汪顺的回复。简洁，直接，像他本人。
【防晒做好。勤补。】
【大量喝水，少量多次。水里加点盐。】
【晚上热水泡脚，拉伸小腿和大腿后侧肌肉。】
【别硬撑，不舒服立刻报告。】
没有多余的寒暄和安慰，只有几条清晰、实用的指令，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专业运动员的笃定。桑宁看着屏幕上那几行字，仿佛能看到汪顺那张没什么表情、却眼神专注的脸。一丝微妙的暖意驱散了身体的部分疲惫。她快速回复：
【收到！汪顺哥哥！保证严格执行！[敬礼]】
后面还加了一个俏皮的敬礼表情包。
接下来的几天，桑宁果然严格执行“汪顺指令”。她成了宿舍里防晒霜涂得最厚、最勤的那个，休息间隙就抱着大水壶吨吨吨地灌水，里面按照汪顺说的，偷偷撒了点从食堂顺来的盐。晚上回到宿舍，再累也会打一盆热水泡脚，然后龇牙咧嘴地按照汪顺发来的几个简单的腿部拉伸动作示意图，在床上折腾一番。虽然动作笨拙，酸痛依旧，但效果似乎真有一点，至少第二天爬起来时，腿没那么像灌了铅。
这天傍晚，结束了一天的队列训练和匍匐前进（桑宁觉得自己的膝盖和手肘都快磨破了），大家难得有了一点自由活动时间，三三两两坐在操场的草坪上休息。夕阳的余晖给每个人的迷彩服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桑宁和室友们坐在一起，分享着刚从小卖部买来的冰镇汽水。赵晓萌眼尖，看到桑宁又在对着手机傻笑——屏幕上正是汪顺刚发来的信息，依旧是简短的：【今天怎么样？】
“哎哟喂，”赵晓萌撞了撞桑宁的肩膀，促狭地挤挤眼，“又是你那位‘汪顺哥哥’查岗呢？” 她把“哥哥”两个字拖得长长的，带着明显的调侃。
“什么呀！”桑宁脸一热，赶紧把手机屏幕按灭，“就……就问一下军训情况嘛！我哥托他照顾我的！”
“照顾得可真够‘细致入微’的哈！” 苏茜也加入了调侃，学着汪顺那种沉稳的语气，“‘防晒做好。勤补。’‘大量喝水。’啧啧，这叮嘱，比我妈还到位！” 几个女孩笑作一团。
桑宁被她们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心里却并不反感这种调侃。她甚至有点小小的、自己也说不清的得意。她拿起手机，点开语音，故意用一种元气满满、甚至带着点邀功的语气说：
【报告汪顺哥哥！今天一切顺利！严格按照指示执行！防晒没偷懒，水也喝足了，就是匍匐前进太费手肘啦！[发送了一张偷偷拍的夕阳下军训方阵的背景照片]】
信息发出去没多久，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汪顺哥哥”。
桑宁愣了一下，有些意外他会直接打电话。她赶紧站起来，走到旁边稍微安静点的树下才接起：“喂？汪顺哥哥？”
电话那头传来汪顺熟悉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特有的微喘，背景音有点空旷，像是在训练馆的走廊或者更衣室附近：“刚结束力量训练。看到你照片了。”
“哦……”桑宁握着手机，一时不知该接什么。
“手肘怎么样？”他问，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低沉平稳。
“啊？哦，没事没事！就是有点红，蹭破点皮，不碍事的！”桑宁赶紧回答，心里有点惊讶他还记得这个细节。
“嗯。”那边应了一声，似乎停顿了一下。桑宁能听到他那边隐约的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水声。然后，汪顺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没什么起伏，却比信息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
“自己注意点。别感染了。”
电话那头似乎还隐隐传来远处操场上同学们拉歌的声音，模糊却充满朝气。桑宁握着手机，傍晚微凉的风拂过她汗湿的鬓角，耳边是他平稳的呼吸和那句算不上温柔、却实实在在的关心。
“嗯！知道啦！”她用力点头，尽管他看不见，声音里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轻快的笑意。挂了电话，她走回室友身边，迎着她们更加促狭的目光，脸上热意未消，心底却像被傍晚的风吹过，泛起一片温软的涟漪。那道名为“汪顺哥哥”的墙，似乎又薄了一点，透进了更多她自己也未曾深究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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