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外西院女生宿舍楼下的告别，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汪顺看着桑宁裹在他的外套里，像只受惊后疲惫不堪的小动物，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宿舍楼门洞的阴影中。他坐在车里，久久没有发动引擎。车厢里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水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以及……眼泪咸涩的味道。那只覆在她冰冷手背上、传递过温度的掌心，此刻空落落的，仿佛还残留着她细微的颤抖。
他摊开手掌，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并不存在的触感，深邃的眼眸望向桑宁消失的方向，夜色沉沉，如同他此刻的心绪。那句带着哭腔的“我害怕”，还有她描述童年溺水时绝望的眼神，像冰冷的刻刀，在他心头反复凿刻。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车厢里映亮他紧绷的下颌线。指尖在通讯录上停顿片刻，最终拨通了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号码。
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顺子？这么晚了，什么事？” 桑霆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迷糊，随即又紧张起来，“是不是宁宁出什么事了？”
汪顺沉默了两秒，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凝重：“她没事。刚送她回宿舍。”
“哦……”桑霆明显松了口气，“吓我一跳。那你……”
“今天下午，”汪顺打断他，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有力，“她在训练中心，不小心掉泳池里了。”
“什么？！”电话那头传来桑霆瞬间拔高的惊呼，随即是椅子被带倒的哐当声，“掉泳池里了？！怎么回事？！她人呢？！有没有事？！呛水了没？！” 一连串的问题像机关枪一样扫射过来，充满了兄长本能的惊恐和焦急。
“救上来了。呛了几口水，受了惊吓。”汪顺的声音依旧沉稳，像一块压舱石，试图稳住电话那头失控的情绪，“人没事，刚送回宿舍。”
“怎么会掉进去？！她不是在看台上吗？！她……”桑霆的声音因为后怕而微微发颤，随即猛地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声音都变了调，“她……她是不是……是不是吓坏了？她有没有……有没有……”
汪顺知道他想问什么。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沉声道：“嗯。她吓坏了。跟我说了……七岁那年的事。”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过了好几秒，才传来桑霆极度压抑、带着痛苦和深深自责的声音，甚至有些哽咽：“……是我……是我没看好她……那年……要不是邻居张叔跳下去……我……” 那段尘封的、同样折磨了他十年的记忆，此刻被妹妹的再次落水狠狠撕开，鲜血淋漓。
“不关你的事。”汪顺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意外。”
又是一阵沉默。桑霆似乎在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沙哑疲惫，带着浓重的恳求：“顺子……拜托你……多看着她点……她从小就怕水，那次之后，连浴缸都不敢放满……这次肯定……”
“我知道。”汪顺的声音很平静，却蕴含着某种沉甸甸的决心，“我会看着她。”
挂了电话，车厢里重新陷入寂静。汪顺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桑霆话语里的痛苦和自责，桑宁苍白脸上巨大的恐惧，在他脑中交织盘旋。他睁开眼，眸色深沉如夜，一个念头在心底逐渐清晰、坚定。
几天后的周末下午，阳光正好。桑宁接到汪顺信息时，正窝在宿舍里对着俄语动词变位表发愁。
【下午三点，体大游泳馆。侧门见。】
信息简洁得像训练日程表。桑宁盯着屏幕，心里咯噔一下。游泳馆？又要去那里？上次落水的阴影尚未完全消散，光是看到“游泳馆”三个字，一股冰冷的寒意就顺着脊椎爬了上来。她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着该怎么回复。
没等她纠结完，第二条信息紧跟着来了：
【来学游泳。】
四个字，像四颗小石子，投入桑宁刚刚泛起涟漪的心湖，激起了更大的波澜。
学游泳？
她盯着那四个字，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手心瞬间沁出了冷汗。恐惧的本能让她想要立刻拒绝。那个冰冷的、窒息的、充满童年梦魇的水世界……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膝盖，仿佛这样就能远离那片可怕的蓝色。
可是……拒绝的话，却怎么也打不出来。
她想起了汪顺将她从冰冷深渊拽出时那滚烫的手臂。
想起了他覆在她冰冷手背上那带着薄茧的、滚烫的掌心。
想起了他低沉而笃定的那句“过去了”。
一股微弱却执拗的勇气，混合着对他那不容置疑的信任，在恐惧的缝隙里悄然滋生。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指尖颤抖着，却坚定地敲下回复：
【好。】
首都体育大学游泳馆的侧门通道，依旧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气味。桑宁站在门口，手指紧紧攥着背包带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阳光透过高窗落在地面，切割出明暗的光块，却驱不散她心底的寒意。
汪顺的身影准时出现。他今天只穿了简单的运动T恤和长裤，手里拿着一个干净的浮板。看到桑宁紧绷的脸色和攥紧的拳头，他脚步顿了一下，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无声地评估着她的状态。
“走吧。”他声音不高，带着惯常的沉稳，侧身示意她跟上。
桑宁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薄冰上。推开那扇通往泳池大厅的厚重隔音门，巨大的水声和空旷的回响再次扑面而来。碧蓝的池水在顶灯下波光粼粼，像一片巨大的、充满诱惑又深藏危险的蓝色宝石。
桑宁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脸色瞬间褪去血色，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就是这片蓝色……吞噬她的蓝色……那种冰冷的、窒息的恐惧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汪顺停下了脚步，没有催促。他转过身，高大的身影挡在她和那片令人心悸的蓝色之间，形成一道坚实的屏障。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平静而专注，带着一种无声的包容和等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桑宁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声。她死死地盯着汪顺T恤前襟的图案，仿佛那是唯一的锚点，努力对抗着想要转身逃走的冲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桑宁终于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迎上汪顺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催促，没有失望，只有一种沉静的、仿佛能包容她所有恐惧的力量。
“……汪顺哥哥……”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微弱得像风中飘摇的蛛丝，“我……我还是……有点怕……”
“嗯。”汪顺应了一声，声音低沉，没有丝毫意外或责备，“怕很正常。” 他向前走了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依旧牢牢锁住她苍白的脸，“看着我。”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桑宁下意识地照做，视线聚焦在他沉静的眼眸里。
“水就在这里。”汪顺的声音平稳，清晰，像在陈述一个最客观的事实，“它不会主动伤害你。伤害你的，是恐惧本身。” 他的目光锐利而深邃，仿佛能穿透她颤抖的躯壳，直视她心底最深层的阴影，“你要学的，不是打败水，是学会在它里面呼吸，学会控制它，而不是让它控制你。”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她眼中剧烈翻涌的恐惧和一丝挣扎的微光，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我会看着你。一步也不会离开。”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刺破了桑宁心中厚重的恐惧迷雾。她看着他沉稳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沉甸甸的、如同磐石般的笃定。那只曾经将她从深渊拉回的手，此刻正稳稳地拿着浮板，像一个无声的保证。
桑宁用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因为恐惧和决心而剧烈起伏。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的恐惧依旧浓重，却多了一抹破釜沉舟般的、微弱的光芒。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朝着池边，迈出了第一步。
汪顺没有伸手扶她，只是跟在她身侧半步的距离，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灯塔，目光始终追随着她，将她笼罩在那份无声却强大的安全感之中。
突然，小时候的记忆又浮现在眼前，女主突然四肢麻木，还好汪顺及时发现将她捞了上来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