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外的图书馆，穹顶高阔，巨大的落地窗外，深秋的阳光滤过金黄的银杏叶，洒下一片片温暖而静谧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微带尘埃的馨香。桑宁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的俄语精读课本上，复杂的西里尔字母像一群跳脱的黑色蝌蚪，在她眼前游移不定，却怎么也无法钻进脑子里。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粗糙的边缘，目光落在窗外一片打着旋儿飘落的银杏叶上，思绪却早已飘远，沉溺在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蜜又焦灼的混乱里。
赵晓萌和苏茜的话，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瞬间，那些让她心跳失序的接触，那些他沉甸甸的守护和界限……被室友用暧昧的语调反复咀嚼后，“汪顺哥哥”这个称呼，仿佛被重新赋予了生命，带着滚烫的温度和陌生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舌尖。
真的……只是哥哥吗？
这个念头一旦破土，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着她的心脏，带来一阵阵悸动的酥麻和隐秘的恐慌。她想起昨天他发来的那条最平常不过的信息：【今天感觉怎么样？】当时她只觉得那六个字像带着钩子，轻易搅乱了她本就翻腾的心绪。如今回想，那份看似平常的关切，似乎也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让她不敢深究的微光。
“嗡——”
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毫无预兆地亮起，震动声在安静的阅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桑宁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像脱缰的野马般狂跳起来。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紧张，看向屏幕。
【汪顺哥哥】四个字，静静地躺在通知栏里。
信息内容依旧简洁：
【晚上有空？一起吃饭。】
不是疑问，是陈述句。带着他惯有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桑宁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凉，又在下一秒滚烫起来。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期待和强烈不安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脸颊瞬间烧得厉害。她甚至能感觉到旁边看书同学投来的、被打扰后略带不满的目光。
一起吃饭？像之前很多次那样？在体大附近的小馆子，他点几个扎实的菜，她叽叽喳喳说着学校的趣事，他偶尔简短回应，气氛融洽得像真正的兄妹？
可这一次，不一样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那个称呼，成了横亘在她心头的巨大障碍。她甚至无法想象，当着他的面，像往常一样清脆地喊出“汪顺哥哥”时，自己会是什么表情。那四个字，此刻像带着尖刺，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
她盯着那条信息，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微微颤抖。回复什么呢？
像过去一样，乖巧地回：【好呀，汪顺哥哥！几点？哪里？】
光是想象自己打出“哥哥”这两个字，就让她感到一阵强烈的别扭和心虚。
或者……试着……省略掉？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带着巨大的诱惑和同样巨大的风险。她深吸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指尖带着孤注一掷般的迟疑和微颤，终于落下：
【嗯，有空。去哪里？】
发送。
信息发出的瞬间，桑宁猛地按灭了手机屏幕，像做贼心虚般将它反扣在桌面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咚咚咚的声音震得她自己耳膜发麻。脸颊滚烫，连耳根都烧了起来。她不敢看周围，假装专注地盯着书页上那些跳跃的蝌蚪文，可那些字母在她眼里已经彻底糊成了一片。
她做了什么？她竟然……省略了“哥哥”！
这看似微小的改变，在她此刻敏感而混乱的心绪里，却像一道惊雷，炸得她头晕目眩。他会注意到吗？他会怎么想？会觉得奇怪？还是会……根本不在意？
一股强烈的后悔和后怕瞬间涌了上来。她是不是太冲动了？会不会暴露了什么？如果他问起来……她该怎么解释？说打漏了？说手滑了？
各种念头在脑中疯狂交战，让她坐立不安。她甚至想立刻抓起手机撤回那条信息，但时间早已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图书馆里安静得只剩下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可桑宁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是这里唯一的噪音。
终于，手机再次震动了一下。
桑宁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指尖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差点没拿稳。屏幕亮起，汪顺的回复赫然在目：
【老地方。六点。我去接你。】
没有问号，没有惊讶，没有对那个消失的“哥哥”称呼有任何反应。语气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甚至连地址都懒得再打一遍，只用“老地方”三个字，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桑宁看着那行字，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一松，随即涌上来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更深的混乱。
他没注意到。
或者说，他注意到了，但根本不在意。
在他眼里，她依旧是“桑霆的妹妹”，一个需要他照看和一起吃饭的对象。称呼是“汪顺哥哥”还是别的，对他而言并无区别，重要的是“一起吃饭”这个事实本身。
这个认知，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熄了她刚才那点孤勇带来的滚烫，只剩下冰冷的、带着自我嘲讽的清醒。
她还在期待什么？还在幻想什么？
她用力闭了闭眼，将那股翻涌的酸涩强行压回心底。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疲惫的平静。她指尖冰凉，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麻木，在屏幕上敲下回复：
【好的，汪顺哥哥。六点见。】
这一次，“哥哥”两个字，被她用力地、清晰地敲了出来，像在重新加固那道摇摇欲坠的心墙，更像是在提醒自己——认清位置，不要僭越。
信息发送成功。她将手机丢回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安静的阅览室里格外刺耳。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金黄的银杏叶早已不知飘落何处。阳光依旧温暖，她却感到一丝彻骨的寒意。
那道裂痕，无声地出现在称呼里，也更深地刻在了她的心上。她以为的试探，在他沉如深潭的平静面前，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涟漪，瞬间就归于沉寂。界限依旧清晰，只是她这边，心墙之内，早已暗流汹涌，无法平息。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