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那滴滚烫的泪,砸在染血的绷带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湿痕,也砸碎了玄关里最后一点凝固的空气。
汪顺的身体在那滴泪落下的瞬间猛地一抽,如同被自己的脆弱狠狠烫伤。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再次埋下头,缩回那片安全的、隔绝一切的阴影里。太不堪了!他怎么能……在她面前像个失控的废物……
然而,桑宁的动作比他逃避的念头更快!
在他头颅垂落的前一秒,桑宁那只刚刚将他紧握的左拳温柔展开的手,骤然移动。没有丝毫迟疑,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心疼到极致的心悸,她温暖的手心离开了他冰冷的手背,转而向上,轻柔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捧住了他湿漉漉的、试图躲避的脸颊!
指尖触碰到他冰冷的皮肤,感受到他下颌线依旧死命绷紧的坚硬弧度,也感受到皮肤下细微的、无法控制的痉挛。那是一种濒临极限的、绝望的抵抗。
“别躲……”桑宁的声音哽住了,浓重的鼻音让她的声音听起来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揉碎的心尖挤出来,滚烫而颤抖,“汪顺……别躲……”
她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力量,微微用力,引导着他,迫使他抬起那张写满了巨大痛苦和脆弱的脸,迫使他混乱、翻涌着风暴的视线,避无可避地撞进她清澈而盛满心疼的眼底。
四目相对。
空气和时间仿佛被彻底抽离。狭小的玄关成了一个被情感风暴席卷的孤岛。
桑宁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汪顺此刻的模样:湿透的额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深邃的眼眶红得骇人,里面翻涌的不是泪水——那滴砸落的泪仿佛只是冰山一角——而是更深沉、更汹涌的痛苦海洋,是自我厌弃的漩涡,是几乎要将他溺毙的绝望和无助。血丝像蛛网般布满眼白,眼神涣散又聚焦,如同在滔天巨浪中挣扎的孤舟,失去了方向,只剩下本能地抓住眼前唯一的浮木——她。
他紧抿的唇线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细微的翕动都像是在无声地呐喊,又像是在竭力咽下更多汹涌的呜咽。那滴泪滑过的痕迹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如同冰河解冻时第一道裂痕上折射的寒芒,刺眼又惊心动魄。
桑宁的心被这双眼睛里的风暴狠狠撕扯、碾压。她捧着他脸颊的手微微收紧,指腹带着安抚的力道,一遍又一遍,极其缓慢地摩挲着他冰冷紧绷的颊侧皮肤。她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用这细微却持续的触碰,传递一丝暖意,一丝她此刻所能给予的全部力量,去融化那冻结灵魂的严寒。
“看着我……”她重复着,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在这里。看着我。”
汪顺的视线在她的注视下剧烈地晃动、震颤,如同狂风暴雨中即将熄灭的烛火。他本能地想要移开目光,逃避那几乎将他灵魂都看穿的清澈与赤裸裸的心疼,那目光让他无所遁形。但桑宁的手像温柔的锚,又像坚固的枷锁,牢牢地固定着他,让他无处可逃,只能直面这汹涌而至的、几乎将他撕裂的情感洪流。
“呃……唔……” 破碎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再次从他紧咬的齿关中泄露出来,比之前更加清晰,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野兽发出的悲鸣。他的身体因为强行压抑这汹涌的情绪而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高大的身躯如同被狂风摧折的巨树,每一次剧烈的震颤都牵动着倚靠的门板,发出沉闷而微弱的呻吟。
那只垂落在身侧、缠着厚重绷带的右手,似乎感知到了主人情绪的彻底崩塌,不受控制地再次剧烈痉挛!肿胀的轮廓在绷带下扭曲、跳动,绷带边缘被暗红血痂覆盖的皮肤因为肌肉的猛烈收缩而绷紧发白,闷痛瞬间升级为尖锐的、烧灼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骨头缝里疯狂搅动、穿刺!
“嘶——!”剧烈的疼痛终于冲破了他对声音的最后禁锢,一声短促而痛苦的抽气声从他喉咙深处撕裂般地挤出。他下意识地、像被电击般猛地想要蜷缩起那只受伤的右手,想把它藏进身体的阴影里,藏进无人可见的角落——那是他失控的罪证,是他此刻不堪一击的象征!
“别动!”桑宁几乎是立刻察觉了他的意图。她的目光瞬间从汪顺痛苦的脸上移开,焦灼地锁定在他那只痉挛的、仿佛在无声哀嚎的右手上。巨大的心疼和一种保护欲让她忘记了所有的犹豫、界限和可能带来的抗拒!
她捧着他脸颊的右手没有松开,左手却以惊人的速度、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守护的姿态,轻柔却又无比迅捷地覆盖在了他那只因剧痛而痉挛、缠绕着染血绷带的右手手背上!
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绷带最厚、血迹最深的部分,只是用自己的掌心,温柔地、完全地包裹住他冰冷颤抖的拳头(即使痉挛着,他的手依旧下意识地蜷着,像一个绝望的自我防御姿态),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和柔软,去覆盖那绷带下灼烧般的痛楚,去承接那剧烈的、令人心惊的抽搐。
“别动它……”她的声音带着急切的颤抖,像是在安抚一头濒死的、痛苦挣扎的猛兽,“别用力……让它放松……放松一点,汪顺……我在……”最后两个字,轻得几乎只剩下气音,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掌心下,他痉挛的手背肌肉坚硬如铁,每一次不受控制的、带着毁灭性力量的抽搐都清晰地、沉重地传递到她的掌心。她能感觉到绷带下肿胀的皮肤惊人的热度,如同烧红的烙铁,也能感觉到他试图压抑痛楚而绷紧到极致的每一寸神经,那是一种绝望的、徒劳的抗争。
桑宁的心疼几乎要溢出胸腔,化作泪水。但她死死忍住,只是用双手同时传递着无声的力量:右手依旧捧着他的脸,拇指指腹轻柔地、一遍遍地、带着一种近乎催眠的节奏抚过他冰冷紧绷的颧骨,试图抚平那骇人的颤抖;左手则完全包裹住他受伤的右手,用掌心最柔软温热的部位,持续地、坚定地贴合着他痉挛的手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冰冷的绷带和绷带下灼痛的伤口,用自己的力量去压制那失控的抽搐。
她的动作轻柔至极,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呵护。仿佛她捧着的、覆盖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块濒临碎裂、却依旧闪耀着不屈光芒的冰晶,她要用自己的体温和存在,阻止它们彻底崩解。
时间在无声的、惊心动魄的安抚中艰难地流淌。
汪顺的身体依旧在剧烈地颤抖,破碎的呜咽声时断时续,如同坏掉的风箱。但桑宁掌心持续的、温暖的覆盖,她指腹温柔的、带着恒定节奏的摩挲,像一股细小的、却无比坚韧的暖流,开始一点点地、顽强地渗透进他冰封崩溃的世界,浸润着那干涸龟裂的痛苦大地。
他涣散痛苦的目光,终于不再疯狂地试图躲避,而是带着一种巨大的、溺水般的迷茫和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希冀,牢牢地、死死地锁在桑宁近在咫尺的脸上。仿佛她是这黑暗风暴中唯一的光源,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坐标。他紧咬的牙关稍稍松动,下颌线那骇人的、如同钢铁般紧绷的弧度,在她温柔而坚定的抚触下,似乎……极其细微地……软化了一丝丝。那根绷紧到极限的弦,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冰河解冻的洪流仍在奔涌,带着摧毁一切的痛苦和脆弱,冲刷着他最后的理智堤岸。但在这汹涌的、冰冷的洪流中心,一个由她双手构筑的、微小却温暖坚实的岛屿,正在艰难地、顽强地浮现。他像被巨浪狠狠拍上冰冷礁石的人,在灭顶的冰冷与窒息中,终于抓住了一丝真实的、带着体温的、活生生的依托。这依托如此微弱,却又如此坚实,让他混乱绝望的灵魂,有了一瞬的、短暂的停泊。
桑宁迎视着他混乱痛苦、却又死死抓住她的目光,没有退缩,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沉静而汹涌的心疼,如同深邃的海。她用眼神无声地、一遍遍地告诉他:我在这里。看到了。都看到了。没关系。痛也没关系。哭也没关系。
玄关冰冷的空气中,只剩下他压抑的、破碎的喘息和呜咽,以及她双手传递出的、无声却磅礴如潮的安抚力量。厚重的金属门板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窥探,门内,是两个灵魂在痛苦废墟上的第一次真正靠近,是坚冰在滚烫的脆弱与温柔的坚持下,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崩塌之声。冰川在轰然倒塌,洪流在肆意奔涌,而解冻的核心,是赤裸裸袒露的、带着血痂的伤痕,是一双不肯放开、带着滚烫温度的手,和一滴砸在伤口上、宣告着坚壁彻底瓦解的——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