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带着暖意,透过洁净的玻璃窗,将开放式厨房的操作台镀上了一层浅金。空气里弥漫着新鲜牛奶被加热后特有的、温暖的甜香。
汪顺背对着客厅,站在料理台前。他的背影高大,却因为专注于左手的工作而显得有些紧绷。那只缠着绷带、活动依旧受限的右手,被他小心地虚搭在台沿,避免受力。他正用左手,极其笨拙地、全神贯注地与一个普通的牛奶盒盖“搏斗”。
拧开它,对于一个惯用右手、且右手功能严重受损的人来说,变成了一项需要调动全身协调性和意志力的挑战。他微微蹙着眉,下颌线绷紧,左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力点和旋转的角度。牛奶盒在他手中显得有些“不驯服”,好几次差点滑脱。
桑宁坐在客厅的餐桌旁,双手捧着温热的马克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厨房里那个略显笨拙却异常专注的身影。晨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额角因为用力渗出细微的汗珠。看着他如此艰难地做着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股混杂着心疼、好笑和更深沉暖流的情愫在她心底悄然涌动。她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眼底盛满了柔和的光。
终于,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声,盖子被拧开了。汪顺似乎松了口气,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他拿起一旁的玻璃杯,倾斜牛奶盒,动作依旧带着生涩的滞涩感,但牛奶总算稳稳地流入了杯中,没有洒出来。
他端着两杯温热的牛奶,转身走向餐桌。脚步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长时间复健和昨夜姿势带来的僵硬,但步伐沉稳。
“喏。”他将其中一杯放在桑宁面前的桌面上,声音低沉平稳,仿佛刚才那番“搏斗”从未发生。
“谢谢。”桑宁的声音带着笑意,目光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点点促狭,“汪大教练左手功夫见长啊!”
汪顺在她对面坐下,闻言,抬眸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不悦,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她调侃而起的无奈,以及……一丝微不可查的赧然。他没接话,只是用左手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大口。温热的牛奶滑入喉咙,带来舒适的暖意,也似乎稍稍缓解了身体的僵硬。
桑宁也捧起杯子,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牛奶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让她因为昨夜依偎和清晨暧昧而微微加速的心跳逐渐平复下来。她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享受着这难得的、充满烟火气的宁静早晨。
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暖融融地照在她身上。她微微眯起眼睛,像一只慵懒的猫。也许是喝得有些急,也许是心思飘忽,一滴莹白的牛奶,竟在她放下杯子的瞬间,毫无预兆地沾在了她的唇角。
那一点白色,在她粉润的唇边,如同雪地里落下的一瓣樱花,格外醒目,又带着一种不自知的、纯真的诱惑。
汪顺的目光,原本落在自己杯中的牛奶上,无意识地抬起,恰好捕捉到了这一幕。
他的动作瞬间凝固了。
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地锁在她唇边那一点莹白上。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晨光里,她的皮肤白皙细腻,那一点牛奶的痕迹,像一个小小的、脆弱的标记。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毫无征兆地从心底某个角落窜起,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重重擂动起来,鼓噪着耳膜。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握着杯子的左手指尖微微收紧。
这个画面……太过于……日常,却又太过于……亲密。
在那些最混乱、最痛苦的日子里,他看过她担忧的泪眼,看过她强撑的疲惫,看过她为他处理伤口时专注到近乎神圣的侧脸。但像这样……不经意间流露的、毫无防备的、带着生活气息的小小“失误”,却像一把最温柔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他心防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一种强烈的冲动瞬间攫住了他——他想替她擦掉它。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渴望,强烈到让他几乎要立刻付诸行动。
然而,就在这念头升起的下一秒,巨大的迟疑和一种熟悉的自我克制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了上来!
手!
他那只受伤的右手,此刻就虚搭在桌面上,缠着显眼的绷带,僵硬而无力。他甚至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自然地伸出手指,去完成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用左手?动作会显得更加笨拙和怪异,会不会让她觉得尴尬?甚至……冒犯?
他们之间的关系……算是什么?是伤患与照顾者?是朋友?还是……昨夜那无声的依偎和紧握,已经悄然越过了某个界限?他有资格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吗?
纷乱的思绪如同纠缠的藤蔓,瞬间将他汹涌的冲动紧紧捆缚。他僵坐在那里,端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目光却依旧死死地胶着在她唇边那一点碍眼的莹白上,眼神深处翻涌着激烈的挣扎——渴望靠近的冲动与长久以来筑起的、名为“克制”和“自我怀疑”的高墙在激烈碰撞。
桑宁对此毫无察觉。她放下杯子,满足地轻轻吁了口气,舌尖无意识地探出,飞快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似乎想确认牛奶的味道。这个小小的动作,却让唇边那点牛奶渍的范围似乎……更扩大了一点?
汪顺的呼吸瞬间一窒!那股想要替她擦拭的冲动如同被浇了油的火焰,猛地蹿高!理智的堤坝在渴望的洪流冲击下摇摇欲坠!
他的左手,无意识地离开了杯子,指尖微微蜷缩,似乎想要抬起。身体也因为内心的剧烈挣扎而几不可察地向前倾了一丝丝。
就在这时,桑宁似乎终于感觉到嘴角的异样。她下意识地抬起手,用指尖随意地抹了一下嘴角——动作自然,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迷糊劲儿。
那点莹白的牛奶渍,被她自己的指尖轻易地抹去了。
动作完成得干净利落。
汪顺所有紧绷的神经,所有的冲动和挣扎,在看到她这个自然无比的动作时,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下去。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懊恼,混合着如释重负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他错过了。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资格”去完成那个动作。
他缓缓地、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刚刚无意识前倾的身体,重新靠回椅背。握着杯子的左手也放了下来,指尖因为刚才的用力而有些发白。他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只留下紧抿的唇线和下颌处绷紧的线条。
空气里,刚才那无声涌动的张力,似乎随着桑宁那随意的擦拭动作而悄然消散,又似乎沉淀了下来,变成了一种更加粘稠、更加难以言说的氛围。
桑宁擦完嘴角,这才注意到汪顺的沉默和微微低垂的头。她眨了眨眼,有些疑惑:“怎么了?牛奶……不好喝吗?”她看了看自己杯子里剩下的一点牛奶,又看了看他几乎没怎么动的那杯。
汪顺猛地抬起眼,目光猝不及防地撞进她清澈带着询问的眼眸里。那里面只有纯粹的关心,没有丝毫察觉到刚才那场无声风暴的痕迹。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没有。”他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大口,动作显得有些仓促,像是在掩饰什么,“……很好。”
阳光依旧温暖地洒在餐桌上,牛奶的甜香依旧弥漫。但刚才那一刻擦肩而过的、带着悸动与挣扎的触碰,却像一粒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汪顺的心底漾开了层层叠叠、无法平息的涟漪。那未能伸出的手,那被轻易抹去的牛奶渍,成为了这个宁静早晨里,一道无声却无比清晰的痕迹,标记着他们之间那层薄如蝉翼、却亟待捅破的窗户纸。距离的消弭与心意的确认,似乎只差一个更勇敢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