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升入高一的兴奋感如同初秋的薄雾，在日复一日的课业和规律中渐渐散去。姜笙的生活也画出了新的轨迹：教室在三楼靠东，美术社团活动在艺体楼，而那个雨幕中的身影——贺仍知，则清晰地定位在了她的隔壁班，高一（四）班。

这个发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姜笙的日常泛起了隐秘而持久的涟漪。她开始不自觉地调整自己的“航线”，只为能在人潮汹涌的校园里，捕捉到一丝关于他的信息，一个转瞬即逝的侧影。

上午第二节下课铃响，是教学楼最喧腾的时刻。姜笙抱着下节课的课本，随着人流涌向走廊。她的目光却像精准的雷达，越过攒动的人头，习惯性地投向（四）班的后门。

大多数时候，贺仍知并不在门口与人嬉闹。他往往安静地靠在自己班级后门旁边的窗台上，背对着走廊的喧嚣。窗外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清瘦的背影轮廓，像一幅沉静的剪影。他的手中，要么是一本摊开的习题册，眉头微蹙，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在演算纸上快速书写，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周遭的一切嘈杂都被他隔绝在外；要么就是塞着白色的耳机，目光投向窗外湛蓝的天空或摇曳的树梢，神情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若有所思的疏离。

姜笙的心跳，总会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晰。她不敢停留，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从他身后匆匆走过。每一次擦肩，空气里似乎都残留着他身上那种干净的、淡淡的皂角香气，混合着书本和阳光的味道，让她屏住呼吸，脚步不自觉地加快。她像一只谨慎的鸟，只敢在安全的距离外，偷窥着那片不属于她的风景。

教学楼一层的公告栏，是校园荣誉的展示窗。某天午休，姜笙和桑绾经过时，发现那里围了不少人。一张崭新的红榜贴在显眼位置，标题是“市高中生物理竞赛获奖名单”。

“哇！快看，有我们年级的！”桑绾拉着姜笙挤过去。

姜笙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快速搜寻，心跳莫名加速。果然，在“一等奖”那一列，她看到了那个早已在心里描摹了无数遍的名字——贺仍知。他的名字印在那里，和其他几个名字并列，却仿佛自带光芒，灼烧着她的视线。

周围有同学小声议论：“贺仍知？四班那个？好厉害啊！”“听说理科超强……”这些话语钻进姜笙的耳朵，让她心底泛起一种混合着与她无关小骄傲和更深切距离感的复杂情绪。她默默地站在人群边缘，仰望着红榜上那个名字，仿佛在仰望一颗遥远的星辰。阳光照在光滑的铜版纸上，反射出耀眼的光，她微微眯起眼，将那三个字更深地刻进了心里。

最让姜笙心跳失控的，是那些避无可避的狭路相逢。

放学时分，楼梯间总是人潮汹涌。姜笙抱着几本厚重的画册（刚结束美术社活动），小心翼翼地随着人流向下走。她的心思有些飘忽，还在回味今天社团老师对一幅光影练习的点评。就在一个楼梯转角，她只顾着低头看脚下的台阶，没注意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脚步。

“哎！”她惊呼一声，重心不稳，身体猛地向前踉跄，怀里的画册眼看就要脱手飞出！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微凉触感的手，稳稳地、有力地扶住了她的手臂。那力道恰到好处，既阻止了她的跌倒，又不会显得唐突。

姜笙惊魂未定地抬头——

时间仿佛在喧嚣的楼梯间里凝固了。

贺仍知就站在比她低一级的台阶上，微微侧着身。他显然也是刚被人流阻挡停下。他深邃平静的眼眸正看着她，距离近得姜笙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的睫毛，以及那双眼睛里映出的自己惊慌失措的小小倒影。他扶着她手臂的手，隔着薄薄的校服衣袖，传来清晰的温度和力量感。

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离，只剩下她胸腔里如擂鼓般疯狂跳动的心脏，咚咚咚，震耳欲聋。一股滚烫的热流“轰”地一下从被他握住的手臂直冲上头顶，脸颊瞬间烧得通红，连耳根和脖颈都染上了绯色。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沸腾，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了。

“……谢、谢谢！”她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才挤出两个细若蚊蝇、带着明显颤抖的字。声音小得连她自己都快听不见。

贺仍知的目光在她通红的脸颊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那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随手扶住了一个快要摔倒的同学。他松开了手，动作自然流畅，没有一丝多余的停留或情绪波动。

“小心。”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清冽，如同山涧溪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入姜笙嗡嗡作响的耳朵里。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很快便汇入了向下涌动的人流中，那抹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姜笙僵在原地，怀里紧紧抱着差点散落的画册。手臂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像是被烙铁烫过，残留着清晰的、灼热的印记，久久不散。那句“小心”仿佛带着回音，在她混乱的脑海里反复播放。周围同学的喧闹声重新涌入耳中，她却觉得一切都那么遥远而不真实。

桑绾这时才从后面挤上来，拍了她一下：“笙笙，你没事吧？刚才吓死我了！谁扶的你啊？脸怎么这么红？”

“……没、没事。”姜笙猛地回过神，慌忙低下头，掩饰自己快要烧起来的脸颊和慌乱的心跳，“不小心绊了一下……一个……不认识的同学。”她含糊地搪塞过去，拉着桑绾快步走下楼梯，心却像被丢进了滚烫的蜜糖里，又甜又慌。

那个楼梯转角，那短暂的触碰，那声清冷的“小心”，成了姜笙高一上学期最鲜明、最隐秘的记忆烙印。贺仍知的身影，不再是雨幕窗边模糊的剪影，也不再是公告栏上冰冷的铅字。他有了温度，有了声音，有了触碰她的实感。这感觉让她甜蜜得晕眩，也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条名为“距离”的鸿沟。

她依旧只敢在人群中偷看他的背影，在公告栏前仰望他的名字，在擦肩而过时屏住呼吸。只是，每一次无声的轨迹交汇，都因那一次意外的触碰，而在她心底掀起了更汹涌的浪潮。她知道，自己这场无声的、独角戏般的暗恋，早已在心底生了根，发了芽，枝繁叶茂，再也无法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