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运动会

秋高气爽，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洒在喧腾的校园操场上。红白相间的跑道，绿色的草坪，还有看台上此起彼伏的加油声、广播里激昂的解说词。这正是江川第一高中的秋季运动会。

姜笙坐在班级看台不算靠前的位置，手里捏着桑绾塞给她的加油棒，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牢牢锁在跑道起点处那个穿着白色背心、黑色运动短裤的身影上——贺仍知。他代表高一（四）班参加男子1500米长跑。

阳光落在他裸露的臂膀和小腿上，勾勒出流畅而紧实的肌肉线条，带着一种平时被校服掩盖住的、属于运动少年的力量感。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正低头做着最后的拉伸，沉静的气质与周围喧嚣热烈的氛围形成微妙的反差，反而更引人注目。

“预备——”发令枪响！

几道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冲出起跑线。贺仍知并没有一开始就冲在最前面，他保持着稳定的节奏，身影在跑道上规律地起伏，像一只精准计算过的猎豹，呼吸平稳，步幅开阔。姜笙的心跳随着他的步伐节奏一起跳动，每一次他经过班级看台前方，她的呼吸都会下意识地屏住，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白色的身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比赛进行到第三圈，竞争进入白热化阶段。选手们开始加速，位置不断变化，身体接触也难免增多。就在弯道处，一个试图从外侧强行超越的选手重心不稳，狠狠地撞上了内侧的贺仍知！

“啊——！”看台上响起一片惊呼。

姜笙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手指瞬间攥紧了加油棒，指节泛白。

贺仍知被巨大的冲力撞得一个趔趄，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跑道上！惯性让他向前滑行了一小段距离，粗糙的塑胶跑道瞬间擦破了他右侧膝盖和手肘的皮肤，鲜红的血珠立刻渗了出来，混着沙土，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周围是嘈杂的议论声和叹息声。

姜笙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猛地站起来，身体微微前倾，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倒地的身影，忘记了周遭的一切。“他流血了！疼吗？”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疯狂叫嚣，带着一种尖锐的、感同身受般的疼痛。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退赛时，那道白色的身影动了。

贺仍知甚至没有花时间去看自己的伤口。他咬着牙，眉头紧蹙，额上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混合着尘土。他双手撑地，用一种近乎倔强的力量，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停顿，他甚至连踉跄都没有，就重新迈开了脚步，带着腿上一片刺目的鲜红，继续奔跑！

那一瞬间的爆发力和决绝，震撼了全场。

短暂的寂静之后，看台上爆发出雷鸣般的、由衷的掌声和加油声！这掌声超越了班级和名次，是对跌倒后立刻爬起、永不放弃的体育精神最崇高的敬意。连广播里的解说员声音都带上了激动：“高一（四）班贺仍知同学！摔倒后立刻重新投入比赛！让我们把掌声送给他！”

姜笙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她用力地拍着手，掌心拍得通红发麻，却浑然不觉。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带着伤、速度明显受到影响却依旧在坚持奔跑的身影。敬佩、心疼、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深深触动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他清冷的侧脸在阳光下绷紧，汗水混合着尘土滑落，膝盖上的伤口随着每一次迈步都牵动着她的神经，可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直视着前方，仿佛那点伤痛和名次得失，都无法阻挡他完成自己既定的轨迹。

最后几百米，贺仍知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支撑。他最终没有拿到名次，但当他带着一身的汗水和尘土，拖着受伤的腿冲过终点线时，迎接他的是更热烈的掌声。几个同班同学立刻围了上去，有人递水，有人递毛巾。

姜笙站在看台上，看着人群中心那个微微喘着气、低头查看膝盖伤口的少年。阳光照在他汗湿的发梢和沾着泥土的侧脸上，那倔强而沉默的样子，像一把钥匙，更深地打开了她的心扉。敬佩之外，一种更强烈的心疼和冲动涌了上来。

她看着他接过同学递来的水喝了几口，又看着人群因为下一场比赛开始而渐渐散去。贺仍知独自走到跑道内侧的草坪边缘，找了个地方坐下，似乎想稍微休息一下，处理一下伤口。

机会！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姜笙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转身跑下看台。她直奔操场边的小卖部，用微微发抖的手快速买了一瓶常温的矿泉水——她记得他刚才喝的就是这个牌子。

握着那瓶冰凉的水，她感觉自己像握着一块滚烫的烙铁。她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坐在草坪边缘的身影，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周围还有喧闹声，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低头查看膝盖的侧影，和他膝盖上那片刺目的红。

终于走到他面前，姜笙感觉脸颊烫得快要烧起来，头低得几乎要埋进胸口。她根本不敢看他的脸，只是飞快地伸出手，将那瓶水递到他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声音细弱得如同蚊呐，带着明显的颤抖：

“给…给你。”

时间仿佛又停滞了一秒。

贺仍知似乎有些意外，抬起头。他深邃平静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个低着头、只露出通红耳尖的女孩身上。她的手指紧紧攥着矿泉水瓶，指节用力得泛白，整个人紧张得像一张绷紧的弓。

他认出了她。是楼梯间那个差点摔倒、被他扶住的女孩，也是偶尔在走廊擦肩而过时，会像受惊兔子一样加快脚步的女孩。

短暂的微怔之后，贺仍知没有多问。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很自然地接过了那瓶水。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冰凉颤抖的手指。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比平时多了一丝运动后的沙哑，但依旧清冽平静。

这两个字落入姜笙耳中，如同天籁。她像是完成了什么艰巨无比的任务，又像是被那两个字烫到，猛地缩回手，连一句“不用谢”都来不及说，转身就跑！像一只受惊的小鹿，飞快地逃离了现场，只留下一个仓皇失措的背影。

贺仍知握着那瓶带着她指尖冰凉触感和紧张余温的水，看着那个迅速消失在人群中的纤细背影，目光在她消失的方向停留了几秒。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涟漪，像是投入湖心的小石子，很快又归于沉寂。他拧开瓶盖，又喝了一口水，目光重新落回自己膝盖的伤口上，只是握着水瓶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瓶身。

另一边，姜笙一口气跑回看台后面无人的角落，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像是要挣脱胸膛的束缚。脸颊滚烫，手心却一片冰凉。

“他接过去了！他接过去了！”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反复尖叫，带来一阵阵眩晕般的狂喜。

但狂喜之下，是更深的担忧和心疼：“他流血了…伤口看起来很严重…他疼吗？刚才摔倒那一下肯定很痛吧…” 她甚至开始懊恼，为什么不多说一句“小心伤口”或者“擦擦汗”？

运动会还在继续，阳光依旧明媚，操场上人声鼎沸。可姜笙的世界，却在那短短的几十秒里，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地震。贺仍知摔倒又爬起的倔强身影，他膝盖上刺目的伤口，他接过水时指尖的微凉触感，还有那声低低的“谢谢”……所有画面和感受交织在一起，在她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那道运动场上的微光，带着汗水和血痕，带着沉默的坚持和猝不及防的靠近，以不容抗拒的姿态，再次加速了她早已失控的心跳。她知道，这份喜欢，因为这场运动会，因为他的坚韧和她的那瓶水，变得更加沉甸甸，也更加无法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