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与热汤
第一场雪落下时,江予正趴在教室后窗看凌一寒扫雪。少年握着扫帚的手冻得发红,却还是把堆在教学楼门口的积雪堆成歪歪扭扭的雪人,胡萝卜鼻子歪在一边,像极了初中时他们在操场堆的那个。
“看够了?”凌一寒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发梢还沾着雪花。他把保温杯放在江予桌上,白雾氤氲中,飘出姜茶的辛辣香气,“季爷他妈寄来的红糖姜,说是驱寒。”
江予刚拧开盖子,就被烫得缩手。凌一寒自然地接过杯子,用勺子慢慢搅着,指尖划过杯壁的动作温柔得像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后排突然传来起哄声,程野用胳膊肘撞着凌一寒的后背:“哟,老寒这是提前进入贤妻模式?”
凌一寒反手把扫帚柄往程野腿上敲:“再闹就把你作业给老杨看。”话虽凶,耳尖却红得像被雪映透的晚霞。江予小口啜着姜茶,忽然发现杯底沉着几颗红枣——是他上次随口说喜欢的那种蜜饯。
晚自习的暖气总在最关键的时候罢工。江予搓着冻得发僵的手指,钢笔在草稿纸上划出断断续续的线。凌一寒突然把校服外套脱下来罩在他肩上,雪松味混着淡淡的樟脑香漫过来,带着少年体温的热度。
“你不冷?”江予想把外套还给他,却被按住手腕。凌一寒的掌心比他暖和许多,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捏了捏:“我火力旺。”说着从书包里掏出暖手宝,充电线插在教室后排的插座上,“上次你说脚踝遇冷会疼,这个贴着膝盖。”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教学楼的轮廓晕染成模糊的白。江予盯着凌一寒低头解题的侧脸,台灯的光晕里,他睫毛上的雪珠折射出细碎的光。忽然想起昨夜凌一寒发来的消息:“被窝暖好了,等你做完这套卷就睡。”那时他才后知后觉,少年每天比他晚睡一小时,不过是怕他熬夜时孤单。
周末补课结束,两人踩着薄冰往地铁站走。江予的运动鞋在结冰的路面打滑,凌一寒干脆牵住他的手。十指相扣的瞬间,江予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踩雪的咯吱声。路过街角的馄饨摊时,老板笑着打招呼:“还是两碗荠菜馅?”
塑料棚里的煤炉烧得正旺,凌一寒把江予的围巾又紧了紧,才转身去端馄饨。热气腾腾的瓷碗放在桌上,他熟练地往江予碗里多加半勺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江予望着碗里漂浮的虾皮,突然想起初三那年雪夜,他们也是这样缩在馄饨摊,分食一碗加了双倍辣油的馄饨。
“寒假想去哪里?”凌一寒用勺子舀起一个馄饨,吹凉了才放进江予碗里。蒸汽模糊了他的眼镜片,却挡不住眼底的期待,“我查了天气预报,南方有个温泉小镇,据说下雪时能看见雾凇。”
江予正想说“好啊”,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妈妈发来的视频请求,背景是医院的白色墙壁:“小予,你爸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我们可能要晚点回家。”屏幕里妈妈的眼圈泛红,江予捏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
凌一寒立刻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他对着屏幕里的江母笑了笑:“阿姨别担心,我会照顾好江予的。”挂了电话后,他把江予的手揣进自己羽绒服口袋里,“别慌,叔叔吉人天相。”
那天晚上,江予躺在凌一寒房间的沙发上翻来覆去。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看见少年悄悄从床上爬起来,蹲在沙发边替他掖好被角。凌一寒的呼吸很轻,指尖在他眉心轻轻点了点,像在施展什么安抚的魔法。
“睡不着?”凌一寒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把江予拉起来,往他手里塞了个暖手宝,“我给你讲物理题吧,上次那个磁场偏转你总做错。”
台灯重新亮起时,江予看着凌一寒在草稿纸上画图的侧脸,突然觉得那些复杂的磁感线也变得温柔起来。少年讲题时会下意识咬着笔尖,讲到关键处就用笔杆敲敲他的额头,和初中时一模一样,却又多了些说不出的缱绻。
凌晨三点,江予终于在解题步骤的间隙睡着。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凌一寒的床上,少年蜷缩在沙发上,怀里还抱着他的物理练习册。晨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在凌一寒睫毛上投下细小的阴影,江予伸手替他拂去落在发间的橡皮屑,突然想就这样到天荒地老。
爸爸的手术很成功的消息传来时,江予正在给凌一寒讲英语语法。他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差点带翻书桌。凌一寒比他更先冲出教室,在走廊里就开始给季爷打电话:“晚上聚餐!我请客!”
程野从隔壁班探出头:“什么好事这么激动?”江予笑着把他拉进教室,凌一寒正用红笔在他练习册上画星星,每道做对的题旁边都有个歪歪扭扭的符号,像他们堆的雪人鼻子。
雪停后的阳光格外刺眼。江予坐在操场看台上,看凌一寒和程野打雪仗。少年被雪球砸中侧脸时,会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惹得围观的女生尖叫。他忽然想起凌一寒说过的话:“等你爸爸好起来,我们就去温泉小镇。”
风吹过光秃秃的梧桐枝桠,江予摸了摸口袋里的千纸鹤。是今早凌一寒塞给他的,翅膀上用铅笔写着“一定会好”。远处传来凌一寒的呼喊,少年朝他挥手的身影在雪地里格外明亮,像一束穿透寒冬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