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盘声在格子间里碎成一片细密的雨。陈默盯着屏幕上第37版修改稿,咖啡因在太阳穴突突地跳,窗外的霓虹正把写字楼玻璃幕墙染成一块融化的调色盘。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工位隔板上贴着的速写本剪影被空调风吹得轻轻颤动,那是三年前入职时随手画的,如今边角已经磨出毛边。
“小陈,甲方说还要突出年轻化,明天早上十点前要看到新方案。”组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陈默“嗯”了一声,鼠标光标在PS界面里划出苍白的弧线。他想起大学毕业设计展上,导师指着他那组《城市褶皱》系列插画说:“你的线条里有光,别让写字楼的灯光把它磨没了。”
抽屉深处有个旧铁盒,压着一叠A4纸。最上面那张画的是公司楼下的梧桐树,去年秋天他蹲在落叶里画了半小时,铅笔稿上还留着被雨水晕开的痕迹。此刻手机震动起来,是大学室友林薇发来的消息:“美术馆新展缺策展助理,你那手速写要不要来救救急?”
陈默盯着消息框里跳动的光标,茶水间传来咖啡机的轰鸣。三个月前他刚拒绝过林薇类似的邀请,当时组长正拍着他的背说:“这个项目做完就给你升资深设计师。”可现在,他看着屏幕上被甲方反复拉宽的logo,突然觉得那些线条像极了自己被拉伸变形的生活。
凌晨三点,办公室只剩他的工位亮着灯。铁盒被打开的瞬间,铅笔和彩铅的木质气味涌出来,混着纸张特有的霉味。他翻到一张画着地铁车厢的速写,角落里有个戴耳机的女孩,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的影——那是上周在10号线画的,当时女孩抬头对他笑了笑,他慌忙合上本子,心跳快得像漏了半拍。
手机又亮了,是林薇发来的展览现场照片。巨大的落地窗前,一幅水彩画正被灯光照亮,画的是暴雨中的城市,雨幕里隐约能看见撑着红伞的人。陈默的手指划过屏幕,突然想起大二那年暴雨夜,他在画室画了整整一夜,导师披着雨衣进来时,看见他把调色盘里的钴蓝和赭石混在一起,画出了路灯在积水中的倒影。
“其实你一直没放下画笔,”林薇的消息跟进来,“上次聚会你下意识在餐巾纸上画咖啡拉花的样子,像极了大学时在草稿本上涂鸦的你。”陈默看着自己放在键盘上的手,指腹上有层薄茧,那是握画笔留下的,即便每天敲键盘,也没完全磨平。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陈默终于关掉了PS文件。他从铁盒里抽出一张空白纸,窗外的晨光正透过百叶窗,在纸上投下细长的光影。他拿起一支2B铅笔,笔尖刚触到纸面,就像扎进了湿润的土壤,线条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画的是公司楼下的早餐摊,热气腾腾的豆浆桶旁,摊主夫妇正忙着包油条,蒸腾的白雾里,男人的围裙上有块油渍,像极了他某次画砸了的水彩。
九点五十,组长抱着笔记本电脑走进来,看见陈默的工位空着,键盘上压着张纸。纸上除了画,还有几行字:“方案按年轻化思路调整了,画里的早餐摊烟火气或许更贴近目标群体。另外,我申请调去公司的文创事业部,那里需要插画师。”
美术馆的玻璃门在身后合拢时,陈默听见了熟悉的画框碰撞声。林薇递给他一件印着展览logo的马甲,指着展厅中央那幅暴雨中的城市画说:“作者说这幅画叫《未干的瞬间》,他总觉得颜料没干的时候,梦就还活着。”
陈默的目光落在画的右下角,那里有行极细的签名——他认出那是大学时坐在他隔壁画室的学长,当年学长总说要画遍城市的角落,后来却进了投行。此刻画里的红伞在灯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像一滴刚落下的颜料,随时会在画布上晕开新的轨迹。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速写本,早上出门前他在最后一页画了新的画:格子间的窗户开着,一只麻雀停在窗台上,远处的天际线被涂成了柔和的莫奈蓝。而此刻,美术馆的阳光正透过玻璃,把他的影子投在地板上,像一幅未完成的速写,等着被新的色彩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