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创事业部的格子间没有百叶窗,巨大的落地窗把整面墙变成了流动的画布。陈默把速写本摊在桌上,第一页贴着张便签:“今天要画三十种帆布包纹样。”窗外的梧桐树枝条探进来,在纸上投下晃动的叶影,像极了大学时画室窗外那棵老樟树。
“新来的插画师?”隔壁工位的女孩转着椅子滑过来,马尾辫上别着朵布艺小雏菊,“我叫周小雨,负责衍生品打样。昨天看你搬进来时抱着一箱子彩铅,那套樱花牌的限定色是不是很难抢?”她眼睛亮得像调色盘里的钛白,陈默想起昨晚整理画具时,指尖蹭到的钴蓝色粉末。
十点半,林薇抱着文件夹进来:“老字号茶庄要做联名礼盒,甲方想要‘晨雾中的茶园’意境,下午三点前要出五版草图。”陈默翻开新的画纸,铅笔尖在纸面停顿三秒,突然想起去年在安徽写生时,清晨山雾裹着茶香漫进民宿窗户,老板娘鬓角的银簪在雾里闪着微光。
他没用惯常的水彩,而是拿出了压箱底的色粉笔。当浅绿和淡紫在纸上揉出晨雾的质感时,周小雨凑过来看:“呀,你居然用砂纸纸本!这种颗粒感画雾气绝了。”陈默的笔尖顿了顿,这是他大学时最爱用的纸,导师曾说这种粗糙的纹理能留住颜料最本真的呼吸。
午休时他蹲在茶水间角落画速写,画的是楼下花坛里蜷缩的流浪猫,橘白相间的毛色被阳光晒出暖融融的光晕。手机突然震动,是前公司的同事发来消息:“你走后那个年轻化方案居然过了,组长说是因为你最后交的早餐摊插画给了灵感。对了,昨天看见你画的地铁女孩了,她好像是新来的策划,叫苏念。”
陈默握着手机愣住了。他想起上周在文创部楼下,那个穿浅蓝衬衫的女孩抱着文件夹跑过,风吹起她的发丝时,耳坠晃出的弧度像极了他速写本里的线条。原来她叫苏念。
下午两点,他对着画了一半的茶园草图发呆。色粉笔的粉末落在袖口,像撒了把细碎的晨露。周小雨突然递来杯热可可:“林薇姐说甲方可能更想要具象的茶壶元素,你看要不要试试把茶树和传统纹样结合?”她指着电脑屏幕上的缠枝莲图案,指尖划过的地方,花纹像活过来般旋转。
陈默突然抓起一支赭石色粉笔,在纸角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茶壶,壶嘴冒出的热气被他用白色晕染成山雾的形状,壶身上缠绕的不是莲花,而是刚抽芽的茶树枝。周小雨“哇”了一声:“这个有意思!把传统纹样拆开重组成新芽,既复古又有生机。”
三点十分,林薇抱着画稿从会议室出来,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甲方说这版‘破茧新芽’的概念绝了,还要追加笔记本和丝巾的设计。对了,他们想见见插画师,说你的笔触里有种‘没干透的生命力’。”
傍晚收工时,陈默在美术馆门口撞见了苏念。她正仰头看外墙的展览海报,夕阳把她的侧脸染成橘粉色,耳坠在脖颈间投下晃动的影。“你是陈默吧?”她转过身,手里拿着本他画的地铁速写复印本,“我在文创部买的,这页戴耳机的女孩画得真像我,那天在地铁上是不是你?”
陈默的心跳漏了半拍,像当年在画室打翻了钴蓝颜料。他看见苏念的包上挂着个小钥匙扣,是他设计的那只橘白流浪猫,用软陶捏成的,尾巴尖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钛白色。
夜深了,文创部的灯还亮着。陈默在画丝巾纹样,主题是“城市晨雾”。他没用任何参考图,笔尖在纸上自然游走,画出了写字楼玻璃幕墙上的朝霞、早餐车腾起的热气、地铁口飘起的围巾,还有美术馆穹顶漏下的第一缕光。当灰色的晨雾里浮现出一点红伞的轮廓时,他突然想起学长那幅《未干的瞬间》。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林薇发来的照片。美术馆的夜间布展现场,学长那幅画被挂在了新展的入口处,旁边的展签上写着:“献给所有在城市褶皱里寻找光的人。”照片里,红伞在灯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像一滴刚落下的颜料,正准备在城市的画布上晕开新的年轮。
陈默放下画笔,走到落地窗前。深夜的城市像幅未完成的油画,远处的霓虹灯是散落的调色盘,而他的速写本里,新的一页正等着被晨光填满。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那上面挂着周小雨送的布艺雏菊,花瓣上还留着胶水的味道,像某种新生的宣言。
此刻,他听见颜料在纸面上呼吸的声音,那是比键盘敲击更温柔的节奏。而在城市的某个角落,苏念或许正看着那只软陶猫钥匙扣微笑,地铁女孩的耳机里,正流淌着和他画笔同样频率的旋律。调色盘里的晨光已经备好,下一笔,该画向哪片未干的空白呢?他拿起一支天蓝色的彩铅,笔尖在纸面上轻轻一点,留下了一个湿润的圆点,像一颗等待发芽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