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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干的调色盘

未干的笔触

陈默在文创事业部的第一个任务是翻新老城区的废弃报刊亭。帆布包里的速写本已经画满半本,最新一页贴着张泛黄的报纸剪角——那是他在旧书摊找到的1987年《美术周报》,边角刊登着幅未署名的水彩,画的是同个老城区的梧桐巷,晾衣绳上的衬衫被风掀起角,像只正要起飞的纸飞机。

“甲方要‘复古文艺风’,但别做成网红打卡点。”组长把一叠资料推过来,咖啡渍在封面上洇出不规则的圈,“隔壁广告公司的李哥说,这种项目最容易做成四不像。”陈默指尖划过资料里的报刊亭照片,铁皮屋顶锈出的纹路像极了他铁盒里那张地铁速写的阴影,当时戴耳机的女孩睫毛投下的扇形,此刻正化作画纸上的铅笔虚线。

老城区的梧桐巷下午四点就落满碎金般的阳光。陈默蹲在报刊亭前测量尺寸,铁皮上剥落的绿漆下露出斑驳的白,像谁在画布上打过底稿又覆盖了新色。旁边修鞋匠的机器咔嗒响着,鞋匠抬头时,他看见老人围裙上别着支折断的油画笔——笔杆缠着蓝胶带,像极了大学时他用来画天空的那支。

“这亭子以前归老王管,”修鞋匠用锥子指了指亭子里积灰的玻璃柜,“他总在卖报纸时偷偷画画,后来儿子嫌丢人,硬把他接去了开发区。”陈默探身进去,玻璃柜底层躺着本儿童画册,内页用蜡笔涂着歪扭的向日葵,最后一页贴着张泛黄的便签:“等攒够钱就去美院旁听”,落款是1995年的夏天。

傍晚回美术馆时,他在储藏室翻出批旧广告画框,其中幅半成品让他愣住——画布上是老城区的街景,只画了半面墙的爬山虎,叶尖却蘸着新鲜的钴蓝,像刚从调色盘里刮上去的。阿凯抱着画架路过:“这是十年前那个驻馆艺术家画的,当时他接了房地产广告,说画完这单就回来画完爬山虎。”画框角落有行极细的字:“颜料干了可以再调,可爬山虎不会等你。”

第二天陈默带着颜料来到报刊亭,铁皮屋顶的锈迹被他刷成了渐变的钴蓝,剥落的绿漆下,他用刮刀刮出老王画的向日葵轮廓。修鞋匠递来杯凉茶,杯壁凝着的水珠滴在画纸上,把他刚勾的晾衣绳晕成了莫奈式的笔触。突然有人在背后说:“你这样改,甲方会让你返工的。”

陈默回头看见穿西装的男人,腋下夹着公文包,正是资料里提到的广告公司李哥。“上周我刚改完第28版方案,”李哥踢了踢脚边的颜料桶,“这种情怀项目最后都得向甲方妥协,你看我——”他掀开西装袖口,腕上的手表反射着阳光,“当年在美院拿过水彩奖,现在不照样画楼盘效果图。”

夜风渐起时,陈默在报刊亭玻璃柜里摆了排旧画具:修鞋匠送的断笔、老王的儿童画册、还有他从储藏室带来的那幅未完成的爬山虎。画册翻开在向日葵那页,旁边压着张新速写:报刊亭的铁皮屋顶变成了调色盘,钴蓝的锈迹里长出真实的爬山虎嫩芽,叶尖挂着水珠,像未落的颜料。

三天后甲方来验收,李哥抱着笔记本电脑准备放修改后的3D效果图,却愣住了——报刊亭的铁皮在阳光下泛着蓝绿交织的光,剥落处露出的向日葵轮廓被路过的孩子用粉笔填了色,玻璃柜里的旧画具旁,多了封用牛皮纸包着的信,上面写着“给所有没画完的画”。

“这是……”甲方代表指着玻璃柜里的儿童画册,扉页不知何时被添了行字:“1995年的向日葵,现在开花了。”陈默摸了摸口袋里的速写本,最新一页画着李哥离开时的背影——西装革履的男人低头看着手机,公文包侧袋却露出半截彩色铅笔,笔杆缠着和修鞋匠那支同款的蓝胶带。

当晚陈默接到李哥的电话,背景音里有画架碰撞的声响。“我把楼盘效果图删了,”李哥的声音带着点沙哑,“你储藏室那幅爬山虎,能不能借我补完?”陈默望向窗外,老城区的方向有盏灯亮着,像极了他铁盒里那张梧桐速写被雨水晕开的光斑——颜料从未真正干透,它们只是在时光里等待,等待某个夜风扬起的瞬间,让未完成的调色盘重新盛满天光。

美术馆闭馆前,陈默在《未干的瞬间》画展留言簿上写下最后一句:“当你在现实的铁皮上看见锈迹时,其实是另一种颜料在偷偷发芽。”而此刻,老城区的报刊亭玻璃上,不知哪个孩子用粉笔画了只展翅的纸飞机,翅膀上的纹路,正沿着陈默刷出的钴蓝屋顶,延伸向未被定义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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