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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干的画架

未干的笔触

陈默在老城区报刊亭的改造项目意外成了“城市记忆地标”,玻璃柜里的旧画具旁渐渐多了陌生人的投稿——有小学生用蜡笔补完的向日葵,有外卖员画在餐巾纸上的街景速写,还有张用回形针别着的便签:“在写字楼抽屉藏了十年的水彩笔,今天终于画了第一笔。”

深秋的梧桐巷飘起细雨,陈默撑着伞路过报刊亭,看见玻璃上贴着张新速写:雨中的修鞋匠正在给油画笔缠蓝胶带,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李叔说他也要学画画”。他想起昨晚李哥在电话里说的话:“我把广告公司的打印机卖了,换了套温莎牛顿的颜料,可画布上的第一笔总觉得像楼盘效果图的线条。”

美术馆地下室正在筹备“城市未完成”特展,阿凯掀开防尘布,露出排蒙尘的画架。其中幅画架上挂着半幅肖像,画中老人握着报纸的手指只勾了轮廓,袖口却用细腻的笔触晕开了褪色的蓝——那是老王在报刊亭卖报时的样子,修鞋匠昨天送来画稿时说:“这是他儿子在旧箱子里找到的,说爹走的时候画笔还插在洗笔桶里。”

“最麻烦的是这个,”阿凯指着角落生锈的画架,上面绑着张撕裂的画布,“十年前有个画家在这里驻馆,突然有天说要去赚‘够买一辈子颜料的钱’,走的时候把画撕了。”陈默蹲下身,看见画布碎片里有片画着半只沾着颜料的手,指甲缝里还留着未调开的钴蓝,像极了他自己洗笔时总洗不干净的指缝。

特展布展那晚,李哥抱着个木箱出现在美术馆。“这是我爸的画具,”他掀开箱盖,露出支笔杆刻着“1983届美院”的狼毫,“他当年没考上美院,后来开五金店,临死前还念叨着没画完的《老街晨雾》。”木箱底层躺着张泛黄的素描纸,上面只画了半条青石板路,路边墙根却用铅笔点了朵含苞的白玉兰。

陈默突然想起储藏室那幅未完成的爬山虎,现在被李哥补完了——新添的叶片用了广告公司的荧光绿,却在叶尖混了点修鞋匠给的钴蓝,阳光照过时,颜料层叠的地方透出奇妙的光晕。他把老王的肖像、李哥父亲的石板路、还有那幅撕裂的手的碎片,一起摆在展厅中央的旋转展台上。

开展当天,报刊亭的修鞋匠拄着拐杖来了,围裙上别着支新的油画笔。他指着老王的肖像喃喃道:“这袖口的蓝,跟他最后那天穿的衬衫一个色。”突然有个穿校服的女孩跑过来,往展台上放了张画:“这是我爷爷的画,他说没来得及画完就去开超市了。”画纸上是未完成的货架,罐头旁却歪歪扭扭画了颗长着翅膀的番茄。

傍晚闭馆时,陈默在留言簿上看见李哥的字迹:“今天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画前站了很久,走的时候偷偷往展台上塞了支钢笔——笔帽里藏着他画在会议纪要背面的速写。”陈默望向窗外,老城区的灯光次第亮起,其中盏灯正照着报刊亭的玻璃,白天孩子们画的纸飞机被雨水晕开,翅膀上的钴蓝正慢慢渗进铁皮,像极了颜料在画布上自然晕染的痕迹。

他回到文创事业部,发现桌上放着新的项目书:“改造城市废弃电话亭,打造‘声音与画笔’互动站”。抽屉里的铁盒不知何时被阿凯放了张纸条:“地下室有个画架在等你,上次看见你在报刊亭画雨时,颜料滴在地上的样子,像极了某个大师的初笔。”

深夜的美术馆空无一人,陈默站在那排未完成的画架前,拿起李哥父亲的狼毫笔。笔尖触到老王肖像的袖口时,发现那里的蓝色颜料竟然还带着微湿的触感——原来十年前的颜料从未真正干透,它们只是在时光里等待,等待另一个握笔的人,让未完成的线条继续生长。

他在空白画布上落下第一笔,画的是电话亭的玻璃——雨水正沿着玻璃往下流,映出街对面写字楼的灯光,而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有只手正握着画笔,在凝结的水雾上勾出半朵含苞的白玉兰。此刻,美术馆的天窗漏进月光,把画架上的颜料管照得发亮,其中支钴蓝颜料的盖子没有拧紧,像句未说完的话,在寂静中等待着下一次被开启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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