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33

给女儿定下了终身大事，赵祯像是耗尽了最后的心力，人越发虚弱了。清醒的时间变得极其短暂，而且越来越模糊。太医院已经束手无策，只能靠着最顶尖的参汤药汁，勉强维系着那微弱的心跳和呼吸。

赵祯自己似乎也感觉到了。他不再召见大臣，不再过问朝政，甚至不再强撑着教导儿子赵昕。

他把所有残存的、清醒的力气，都留给了陪伴他一生挚爱的女人——盛明玉。

庆寿宫的寝殿里，药味浓得化不开。赵祯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来，眼神也常常是涣散的。

但只要他神志稍微清明一点，目光便会急切地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明玉…” 他声音微弱，几乎只剩气音。

“臣妾在！陛下，臣妾在这儿！” 无论何时，盛明玉总是立刻握住他枯瘦冰冷的手，俯身凑到他耳边，声音温柔而坚定。

有时，他只是这样唤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把这两个字刻进灵魂里带走。

盛明玉便一遍遍应着：“哎，臣妾在呢。”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他苍白的手背上。

有时，他会努力地抬起沉重无力的眼皮，贪婪地看着她憔悴却依旧美丽的容颜，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他会用眼神示意，盛明玉便心领神会，小心地将他冰凉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脸颊上。他指尖微弱的颤动，就是他无言的眷恋。

一日，窗外阳光正好，几片花瓣被风吹着，飘飘悠悠落在窗台上。

赵祯难得地清醒了片刻，眼神也比往日清明些。他看着窗外，声音细若游丝：“明玉…扶我…看看…花…”

盛明玉忍着泪，和几个心腹内侍一起，小心翼翼地将赵祯连同软榻挪到窗边。春日暖阳洒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他眯着眼，看着庭院里那株开得正盛的海棠，繁花似锦，生机勃勃。

“真…好看…” 他喃喃道，目光从繁花移回到盛明玉脸上，带着无尽的温柔和留恋，“像…当年…初见你…一样…”

盛明玉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汹涌而出。她想起多年前，那个春日宴上，杏花微雨，年轻的帝王含笑向她走来…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

“陛下…” 她哽咽着，将脸埋在他枯瘦的手掌中，感受着他掌心那一点微薄的暖意。

赵祯喘息着，积攒着最后的力气。他看着为他哭成泪人的妻子，眼中充满了疼惜和不舍。

“明玉…” 他的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点点，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专注，“这些年…委屈…你了…”

盛明玉拼命摇头：“不委屈！能陪在陛下身边，是臣妾几世修来的福分！”

赵祯费力地扯出一个极淡、极温柔的笑：“傻…朕知道…深宫…不易…你为我…生儿育女…为我…挡风遮雨…为我…熬尽心血…” 他每说一句，都喘得厉害，却坚持要说下去，“朕…欠你…太多…太多…这辈子…怕是…还不清了…”

“陛下别这么说！” 盛明玉心如刀绞，“臣妾心甘情愿！只要陛下好，臣妾做什么都值得！”

赵祯的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也一起带走：“明玉…朕…爱你…” 这三个字，他说得极其缓慢，极其清晰，带着耗尽生命的重量，“不是…帝王…对妃嫔…是赵祯…对盛明玉…此心…此情…唯你一人…此生…无悔…”

这迟来的、最直白的爱语，如同惊雷，炸响在盛明玉耳边。

她从未想过，在生命的尽头，会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纯粹而炽热的表白。巨大的悲痛和汹涌的爱意瞬间将她淹没，她泣不成声，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

“陛下…臣妾也爱您…生生世世…都只爱您一人…” 她哭着回应，声音破碎却无比坚定。

赵祯听着她的誓言，脸上露出了满足而释然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孩子气的纯真，仿佛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重担，只余下纯粹的爱恋。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烙印在永恒里，然后缓缓地、无比眷恋地合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的呼吸变得更加微弱，几乎难以察觉。他没有再昏睡过去，而是陷入了一种极度平静、极度虚弱的状态，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缕青烟飘散。

盛明玉知道，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她擦干眼泪，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让人立刻去请太子赵昕和昭阳公主赵媛，还有晏殊、范仲淹等几位心腹重臣。

她俯在赵祯耳边，用最温柔的声音说：“陛下，您再等等…昕儿和媛儿就来了…您再看看他们…”

赵祯似乎听到了，眼皮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很快，赵昕和赵媛匆匆赶到，两个孩子扑到榻前，看着父皇那毫无生气的模样，泪水滚滚而下，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哭出声。

“父皇…儿臣来了…” 赵昕声音哽咽。

“爹爹…” 赵媛泣不成声。

赵祯的眼睫又颤动了一下，似乎想睁开眼再看孩子们最后一眼，却终究没能成功。只有一滴浑浊的泪，顺着他凹陷的眼角，缓缓滑落。

盛明玉心如刀割，她拿起赵祯冰冷的手，轻轻地放在儿子赵昕的头顶，又放在女儿赵媛的手上。这是无言的重托，是将他最珍视的一切，亲手交付。

晏殊等人也到了，看到此情此景，无不老泪纵横，跪倒在地。

寝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啜泣声和赵祯那微不可闻的、游丝般的气息。

盛明玉最后俯下身，在赵祯冰凉的唇上，印下一个温柔而绝望的吻。泪水滴落在他的脸颊上。

“祯郎…” 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声，唤着那个深藏心底的名字，“安心去吧…明玉…会守着我们的孩子…守着你的江山…等着…来世再续…”

仿佛听到了她的承诺，赵祯紧蹙的眉头，似乎微微舒展了一些。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呼吸，在满室悲恸中，终于…悄然停止了。

窗外的海棠，依旧开得绚烂。一阵风吹过，无数花瓣簌簌飘落，如同下了一场粉白色的雪，无声地祭奠着这位耗尽生命、为挚爱铺就前路、最终在爱人怀中安然离去的帝王。

庆寿宫的丧钟，沉重地敲响，传遍了整个汴京城。一个时代，落幕了。而那份深沉如海、刻骨铭心的帝后深情，却如同那纷飞的落花，永远定格在了这个落英缤纷的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