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32

庆寿宫的春天，花香被浓重的药味压着。赵祯皇帝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偶尔醒来，眼神也浑浊了许多。

但这一天午后，他竟难得地清醒了一会儿，精神似乎也好了一点点。

“明玉…” 他声音微弱地唤道。

守在榻边的盛明玉立刻凑近：“陛下，臣妾在。”

“叫…媛儿来…” 赵祯费力地说，“就…她一个人…”

盛明玉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丈夫要说什么，眼眶瞬间就热了。她强忍着，连忙吩咐宫人去请昭阳公主。

赵媛很快来了。她穿着素雅的春衫，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父皇。走到榻前，看着父皇枯槁消瘦的模样，小姑娘的眼圈立刻就红了，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来…媛儿…坐到…父皇…身边来…” 赵祯努力地想抬抬手，却没什么力气。

赵媛赶紧在母后的示意下，小心地坐到榻边的小凳上，轻轻握住父皇冰凉的手。

赵祯的目光在女儿脸上停留了很久，仿佛要把她的模样刻进心里。他看着女儿褪去稚气、渐渐显露明媚与英气的脸庞，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不舍和怜爱。

“朕的…昭阳…长大了…”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父皇…怕是…陪不了…你多久了…”

“父皇！” 赵媛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声音哽咽，“您别这么说…您会好起来的…”

盛明玉在一旁，早已泪流满面，只能紧紧咬着唇。

赵祯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女儿别哭。他歇了好一会儿，积攒着力气，才又缓缓开口，声音虽弱，却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媛儿…父皇…问你…晏相公家…那个…规规矩矩的…小孙子…晏几道…你…觉得…怎么样？”

赵媛完全没想到父皇会突然问这个！小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桃子。她脑子里立刻闪过宫宴上那个规规矩矩作揖、脸红低头的小公子，还有在梅林旁指挥堆雪人、被自己偷看发现后窘迫的样子…心口像揣了只小兔子，“咚咚”乱跳。

她害羞得不敢抬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呐：“他…他…挺守规矩的…就是…就是有点…呆…”

看着女儿这又羞又窘、欲言又止的模样，赵祯和盛明玉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然和一丝宽慰。赵祯嘴角艰难地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守规矩…好…呆…也未必…是坏事…晏家…诗书传家…门风清正…晏相公…是…国之柱石…他教出来的…孩子…品性…差不了…”

赵媛听着父皇的话，小脸红扑扑的，心里乱糟糟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赵祯喘息了一阵，似乎用尽了刚才积攒的所有力气，眼神却异常坚定地看向盛明玉：“明玉…拟旨…”

盛明玉立刻明白了丈夫的决断，强忍悲痛，示意早已准备好的秉笔太监上前。

赵祯闭了闭眼，一字一句，极其缓慢却清晰地口述：

“朕之爱女…昭阳公主赵媛…温良敦厚…品貌端方…今已长成…当择良配…今有…宰相晏殊之孙…晏几道…少年俊彦…敏而好学…家风清正…堪为佳婿…特旨…赐婚…待公主及笄…择吉日…完婚…钦此…”

圣旨念完，赵祯已是气喘吁吁，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看向女儿的眼神，却充满了如释重负的慈爱和深深的托付之意。

“媛儿…” 他唤道。

赵媛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赐婚惊得呆住了，直到母后轻轻推了她一下，才恍然回神。巨大的羞涩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瞬间淹没了她。

她看着父皇殷切而虚弱的眼神，想起那个“呆头呆脑”却眼神清亮的少年，心中百感交集。最终，那份对父皇的心疼和顺从压过了少女的羞涩。

她起身，郑重地跪在榻前，深深叩首，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清晰：“儿臣…谢父皇隆恩！儿臣…领旨！”

“好…好…” 赵祯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脸上露出一个极其疲惫却欣慰的笑容，“晏家…是…好归宿…几道…是…好孩子…父皇…放心了…” 他像是完成了一件极其重大的心事，紧绷的精神骤然松懈，眼皮沉重地合上，很快又陷入了昏睡。

赐婚的旨意很快由晏殊亲自带回了晏府。晏家上下自然是又惊又喜，感激涕零。这是天大的恩宠和信任！

晏几道被祖父叫到跟前接旨时，整个人都懵了，反应过来后，一张俊秀的小脸瞬间红透，连耳朵尖都红得像滴血，规规矩矩叩谢皇恩，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晏殊看着孙儿那又惊又喜、手足无措的样子，捋须含笑，心中感慨万千，更深知这道旨意背后，是皇帝对晏家的信重，也是对昭阳公主未来最妥帖的安排。

消息传到盛家，盛老太太和盛纮等人先是惊讶，随即也深感欣慰。晏家门第清贵，晏相公人品贵重，晏几道那孩子看着也是个端正知礼的，配昭阳公主，确实是良缘。盛明玉如今是皇后，她的女儿，自然值得最好的。

宫内外议论自然也有。有人觉得公主还小，赐婚略早；也有人觉得晏家清流，与手握实权的盛家（盛纮、长柏）及军功新贵顾家（顾廷烨）形成制衡，皇帝此举深谋远虑。但无论如何，圣旨已下，尘埃落定。昭阳公主赵媛，未来的夫家，便是这清贵无双的晏府。

庆寿宫的寝殿内，赵祯昏睡着，呼吸微弱。

盛明玉坐在榻边，紧紧握着他枯槁的手，看着女儿赵媛依旧泛着红晕却强装镇定的小脸，心中五味杂陈。有对女儿终身有靠的欣慰，有对丈夫生命流逝的无限悲痛，更有对未来深深的、无法言说的忧虑。

赵媛坐在一旁，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小脸时而羞红，时而迷茫，时而望向沉睡的父皇，眼中又蓄满泪水。

那道圣旨，像一道分水岭。父皇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为她选定了一条路，一个归宿。她懵懂地知道这是父皇的爱，可这份爱，伴随着巨大的离别，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

窗外，春光正好，鸟鸣啾啾。庆寿宫庭院里，老树的新叶在阳光下舒展着生机。然而殿内，药香弥漫，一片沉寂。

盛明玉将女儿轻轻揽入怀中，母女二人依偎在昏睡的帝王榻前，在这明媚又沉重的春日里，无声地感受着最后的、带着无尽托付的温暖，也迎接着那无法逃避的、越来越近的冰冷别离。

皇帝的拳拳爱女之心，已化作一道圣旨，为这颗他视若明珠的昭阳，定下了余生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