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31

赵祯皇帝的身体，就像风中残烛，全靠那些金贵无比的药材吊着命。但老天爷似乎格外开恩，给了他一段相对清醒、能说话的时间。

他知道这时间宝贵，用尽全身力气，也要把它用在刀刃上——教导他唯一的儿子，未来的皇帝，赵昕。

庆寿宫的寝殿里，药味依然浓重，但气氛却多了几分肃穆。赵昕穿着常服，每日定时来到父皇榻前。

赵祯半靠在软枕上，脸色灰败，呼吸短促，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紧紧锁着儿子。

“昕儿…过来…” 赵祯的声音沙哑微弱，赵昕立刻跪到榻边，握住父皇枯瘦的手。

“今日…说说…水患。” 赵祯喘了几口气，缓缓道，“汴河…去年…为何决堤？…工部奏报…是天灾？…你信吗？”

赵昕小脸严肃，认真回想太傅讲过的朝事和舅舅盛纮偶尔提起的只言片语，谨慎回答：“回父皇，儿臣以为…天灾或有，但人祸…恐难辞其咎。李庸贪墨，河工偷减，亦是祸根。”

“嗯…不错…” 赵祯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为君者…不可尽信奏报…要…兼听…要…查实…更要…选对人…” 他断断续续，用自己处理过的真实案例，深入浅出地教导儿子：如何分辨忠奸，如何权衡利弊，如何体察民情，如何…做一个有担当的君王。

有时是批阅奏折的模拟，赵祯让内侍念一些不太紧要的折子，让赵昕先说说看法，他再点拨关键。

有时是讲史，用前朝兴衰的教训警示。每一次教导都极其耗费精力，赵祯往往说一会儿就要歇上好一阵，咳得撕心裂肺。盛明玉在一旁看得心如刀绞，却只能默默递上参汤，用温热的帕子为他擦拭额头的虚汗。

赵昕听得无比认真，将父皇的每一句话都刻在心里。

他感觉父皇不是在教他知识，而是在用生命最后的热度，点燃他肩头那份沉甸甸的江山之责。少年的眼神，在父皇的教诲中，褪去了最后一丝稚气，变得越发深邃坚定。

皇帝病榻前教导太子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朝堂。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在为权力交接做最后的、也是最明确的铺垫。

那些原本还对曹家抱有一丝幻想、或者想浑水摸鱼的人，彻底看清了风向。

皇帝虽然虚弱，但意志坚定如铁。他先前对曹党的清算，只是第一步。在太子的“帝王课”期间，针对曹家的调查和打击，在晏殊、范仲淹等人的主持下，以雷霆万钧之势展开了！

更多曹家及其党羽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甚至意图不轨的铁证被挖了出来。这一次，再无人敢为其求情。

老国丈曹佾被削去一切虚衔，勒令闭门思过（实为软禁）。曹皇后的几个兄弟，或革职，或流放。依附曹家的势力，被连根拔起，清扫一空。曾经显赫一时的曹家，如同被狂风暴雨摧垮的大树，轰然倒塌，烟消云散。

坤宁殿内，皇后曹丹姝早已心如死灰。娘家倒台的消息传来，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本就长期郁郁寡欢，身体羸弱，在得知父兄下场后，更是彻底失去了生机。不过几日功夫，便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无声无息地薨逝了。

没有盛大的丧仪，没有多少真心的哀悼，这位曾经尊贵的皇后，最终在冷寂中走完了她充满不甘与落寞的一生。坤宁殿，彻底成为了一座空寂的宫殿。

曹皇后薨逝，中宫之位悬空。皇帝赵祯在病榻上下旨：册封淑妃盛明玉为皇后！

这道旨意，如同水到渠成，毫无悬念，也无人敢有异议。盛明玉的贤德、对皇帝的深情陪伴、抚育皇子公主的功劳，早已深入人心。更重要的是，她是未来皇帝的生母，是皇帝最信任、最倚重的人。

册封典礼简化了许多，但依然庄重。盛明玉穿着皇后翟衣，接受百官朝贺。她面色沉静，并无多少喜色，眼底深处只有对病榻上丈夫的深深忧虑和无尽的责任感。

她知道，这顶凤冠，是丈夫在生命尽头，为她、更为他们的儿子戴上的最后一道护身符。从此，她不仅是赵祯的妻子，更是大宋的国母，是赵昕最坚实的后盾。

宫外，盛家一派喜气洋洋。不仅因为盛纮坐稳了工部尚书的位置，长柏在枢密院崭露头角，更因为盛家接连迎来了新生命！

先是华兰（已出嫁）又生了个大胖小子，盛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直说盛家香火旺。接着，如兰（也已出嫁）也诊出了喜脉。最让盛府上下高兴的是，盛长柏的妻子张氏，又怀二胎了ertai

消息传到宫里，盛明玉（如今已是盛皇后）在病榻前告诉了赵祯。

赵祯苍白憔悴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他费力地拍了拍盛明玉的手：“好…好啊…盛家…后继有人…昕儿将来…也有…更多的臂膀了…” 他看向一旁侍立的赵昕，“昕儿…记住…外戚…可用…但…更要…制衡…盛家…是母族…更是…臣子…”

赵昕郑重应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时光在赵祯艰难地与病魔抗争、在盛明玉殚精竭虑地支撑宫务、在赵昕如饥似渴地吸收帝王之道中悄然流逝。

赵昕像抽条的翠竹，身量拔高了许多。他不再仅仅是那个在父皇病榻前聆听教诲的孩子，开始在晏殊、范仲淹等重臣的辅佐下，接触一些实际的朝政。

他处事愈发沉稳，言谈举止间已隐隐有了一国储君的威仪。只是看向父皇时，眼中那份孺慕和担忧，依旧浓得化不开。

昭阳公主赵媛也长大了。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褪去了不少孩童的懵懂。她依旧喜欢骑马射箭，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横冲直撞，多了几分规矩和章法。

她开始理解宫里的复杂，明白父皇母后的艰难，也隐约知道自己“昭阳公主”这个封号的分量。

她努力学着做一个端庄的公主，在明兰表姐（如今是宁远侯夫人，依旧时常入宫陪伴）的教导下，读书习字、学习管家理事。只是偶尔在御马场策马飞驰时，那明媚张扬的笑容，依稀还是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野马驹。

又一个春天悄然来临。庆寿宫庭院里的老树抽出了新芽，焕发着勃勃生机。

然而，寝殿内，赵祯的生命之火却在一点点黯淡下去。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盛明玉握着他枯槁的手，望着窗外的新绿，心中充满了巨大的矛盾。

她为儿子的成长、为家族的繁盛、为自己登临后位感到一丝慰藉，这是丈夫拼尽一切为他们挣来的。但看着丈夫油尽灯枯的模样，那蚀骨的悲痛和无边的恐惧，几乎要将她淹没。

赵昕和赵媛每日请安，看着父皇沉睡的容颜，少年少女的心里，也沉甸甸地压着那块名为“离别”的巨石。他们知道，那个如山般庇护他们的父皇，那个手把手教导他们的父皇，快要离开了。

冬雪消融，万物复苏。雏凤的清鸣已在枝头响起，盛家的花树也绽放出新蕊。但在这充满希望的春光里，庆寿宫的上空，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沉重的阴云。

一场巨大的、无法避免的离别，正步步逼近。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也在尽最后的努力，守护着病榻上那位为这一切耗尽心血的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