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站在南京南站,下意识有些晕眩。又是这里,没给我留下什么美好回忆的地方。但这次,我来之前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来不及想太久,匆匆向送客平台赶过去,赶过去。有了上一次的经历,我一刻都不舍得耽搁,循着地图找到诛仙台。
时间刚好,两个人摇摇晃晃相互搀扶着走来。我不远不近地注意着两人,心弦绷得紧紧的,血液似乎全都冲上脑袋。轻轻屏住呼吸,随时准备抓住他。这千钧一发的关头,我那不争气的脑子偏偏又开始胡思乱想,我怕自己眼睁睁看着心尖尖上的人坠下深渊。失重的恐惧包裹着我,我几乎站立不稳。阖上眼脸,发觉口袋里的宝贝有些硌,急忙掏出来打开,确认可以正常使用。录音笔,我相信它一定能改变很多东西。
近了,近了,快到了。夜色昏暗,我默默靠近他们,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张云雷是真喝高了,前言不搭后语地哼哼唧唧,脚步虚浮;李欧看着醉了一样,嘴里嚷嚷兄弟兄弟下次再聚,眼珠子倒是贼溜溜转,清明得很。我听着张云雷迷迷糊糊嘟囔好远好远不想走了,问有没有小路可以抄一下;我听着李歇先不耐烦地说没有没有,很快改口告诉他如果翻栏杆就很近了;我听着张云雷三步两步开始攀栏杆,越到台子边缘。李欧先大概环顾一周,我正低着头,把两手插在口袋里,假装路过。也许是酒精多少麻痹了神经,也许是笃定得自大,他没管我,踱步想把张云雷抓着栏杆的手扳开,却又缩回,我听见他说,都是自作自受,凭什么每天一起演出一起玩,红的火的都只是那一个。他又瞟了我一眼,假装醉醺醺喊着,就来了就来了,走近路不好,别着急。
我在小磊翻过去时就打了急救电话,眼看着李欧走远,我奔去拽住快要脱力的小张。张云雷,你一定要挺住,我对着他大吼。铁栏杆很硬,肩膀被卡得很疼,胳膊仿佛要被撕裂成两截,我的手紧紧握着他的手腕,他的手也紧紧握着我的手腕,像特别的安全扣,扣着生与死。很快,蓝白的灯光爆闪,警笛呼啸,底下救生气垫膨胀起来,救援人员把挂着的他和半个身子探出去的我拉回来。
瘫坐在地,泪不受控制,汹涌而下,不要钱地往下淌。太好了,我想,同时是阵阵后怕。我嘶哑地骂:“张云雷,你小子可吓死我了!这么高,要是掉下去,不死也得是大半条命呀!“意识到太过狼狈,我以手掩面,想要调整情绪平复心情,却怎么也止不住哭啊哭。
我们还是要去医院,路上我跟他说,我是徳云社粉丝,正好路过南京南站,原本想跟他打个招呼就走,没想到撞上这一幕。我还给他听了录得一字不落清清楚楚的录音,他说他要问问师傅怎么处理。我想,磊宝和师傅的关系真的不只是简单的师徒父子所能够形容的,师傅在他心里的地位是不可或缺的。
还好,至少这一次,媒体们没有再围着李欧问这问那,毕竟跳台的主角本人神智清醒,活得好好的。这一次,没有人轻生。喝醉了,仅此而已。
去医院检查,身体并无大碍,我们俩胳膊有不同程度的拉伤,他的手骨头扭错位了,我身上有几处软组织挫伤。相比较那一场劫难,这些不过尔尔。拥有清晰可靠确凿的证据,恶人总算有恶报,锒铛入狱。此生,无憾矣。
很顺理成章地,我们从此成了朋友。我突然间就拥有了他们几乎所有人的私人联系方式,我可以和深爱的人谈笑风生,我可以随时进他们的后台听相声,我还可以偶尔去玫瑰园坐上几个钟头……幸福,也许莫过于此了吧。这是我从来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都变成了现实。
既然没摔下去,《笑傲江湖》当然是没有退出的,节目里他掉下去的简讯是换成了我拉着他吊在平台边缘的。他打着石膏上台,还是那么疯那么妖娆,开发出《青城山下白素贞》的续集,续续集……不变的是扭啊扭的舞台风格,是一上台就撒着欢的奔放劲儿。真好啊,我想,他还可以蹦蹦跳跳,还可以学小蛇绕成麻花。自身有扎实的童子功,节日里生活中有郭老师的指点,样貌有在喜剧人范围内相当优越的条件,电视台有曝光,加上南京南站意外的报道,张云雷的热度是与日俱增,事业发展蒸蒸日上。
一片繁盛的景象下,我总觉得暗流涌动。走近了生活才知道,原来他形容自己早年间脾气不好是这样不好。冲动,易怒,对于越亲密的朋友反而越带刺,总是急眼;性情执拗得像头倔驴,除了师父很少有人的建议他能够从善如流,铁了心地要一条道走到黑。最让我不安的,还得属频繁跑通告。我不是不记得他从来是个工作狂,但是对于事业才刚刚起步的小辫儿来说,工作的方向和重心不应该是写真或是专访,而专心打磨作品筑牢根基才更合适。我承认,每一个艺人都需要流量,但是,如果为了这所谓流量荒废必要的后山练鞭,那无异于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舍本逐末本末倒置,一定得不偿失。不是没劝过,只是他听不进去罢了。
我一厢情愿地坚信不疑,过一段时间,磊磊冷静下来就会好的。殊未料到,事态反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探清水河》火了,全世界都在刷张云雷,我也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他的心越来越浮躁不安,至于有些自负。我不明白,一个从十岁不到就开始学艺的人,一个一巴掌一巴掌扇出来的九零后太平歌词老艺术家,一个打十一二岁登台享受观众掌声欢呼的小角儿,怎么竟会这样按捺不住心绪,会这般膨胀起来。我害怕,我怕他膨胀着,膨胀着,泡沫被戳破的瞬间,他会狠狠摔下来。
暂时来看,一切还是欣欣向荣。我希望,最好是我多虑了吧。《笑傲江湖》录完了,从头到尾都是辣眼的风格,某种程度上说怎么不算一以贯之。紧接着其它节目也找上门,无论是国风类还是真人秀,他统统来者不拒,什么样的都接。所有的综艺我都看了,问题在整个人的状态太过于放松了,什么都往外说。一旦被别人稍加剪辑大肆宣传,后果很可能非常之严重。“谨言慎行”已经唠叨了一百遍一千遍,永远左耳进右耳出,可依旧我行我素。尽管不该有这类想法,随着不满和失望浮现得日益频繁,他对我的肺腑之言逐渐敷衍,乃至不耐,我不得不承认,大厦将倾。
一语成谶,狂澜既倒,那一天终究到来,来得轰轰烈烈,来得措手不及。一夜之间多少大大小小的媒体,发酵出细数不清的话题:观众席欺师灭相的荧光棒,舞台上不当的包袱,综艺里不合时宜的言语,公共场合违背良俗的举动……其实,这一切并不比我曾眼睁睁隔着屏幕见证的要猛烈多少,但是,这一次,时间更早,而且他未曾经历生死大劫,很多东西没有能力看清楚,很多事情没有办法很好地去处理,一时间颓唐荒废,灰心丧气,脾气更加差了。
他总是整天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人知道他在干嘛,也不说,也不让问,谁提他就跟谁红脸。我试着安慰过他,我说,不用理会那些无中生有的造谣中伤,也不必把断章取义的恶意剪辑放在心上,更别在乎添油加醋的歪曲事实,活在别人的评价里本身就很累,何况散播那些话的绝大多数都不是什么好人。我讲,冷处理肯定是不行的,现在的网络环境主流就是谁不说话谁理亏,要趁早及时辟谣,要反馈,要拿出实实在在的证据,该致歉要致歉,要拿出态度来。我劝,没什么大不了,反正还年轻,未来仍然有无限可能,千万别就此一蹶不振,汲取教训继续前行,以后万事小心,注意言行,会没事的。也许确实是我的语气有点着急,他回,我根本不理解他,他烦透了这些说教。
我愣住,嘴翕动着,最后什么都没说,化作一声叹息,作罢。眼前的张云雷,给我一种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感觉,好像哪里不同,我欣赏的深爱的看不见的东西里,有部分消失掉找不到了。这真的是我所期许的所追求的吗?恐怕不然。深深的无力涌上心梢,我第一次产生后悔的念头一-我把他拉上来,却把他弄丢了!
我是一个普通到极致的人,实在是黔驴技穷,别无他法,拼尽全力试图替他挽回哪怕一点点。
我看到她们为他开脱,“他才多大”,“他是姑娘们的光啊”,我不明白这为什么能成为理由去洗白,我不愿因他而违心地说出无知者无罪的口号,也不愿说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因为如果我说了,那我就真的要成为自己都唾弃,自己最讨厌最瞧不上的人了。
所以我要说,最饱受诟病的那事,是错误的,同时是正常的,它没有到不可饶恕的地步。所谓言多必失,他的职业不允许他沉默是金。相声是说话的艺术,话说多了难免有说错话的时候,何况对于一个刚刚走红并不久的小演员呢。说不膨胀我是不信的,我不信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能在大火之后处变不惊,影响是必然有的。突如其来的身份转化。过高的自我认识,从未有过的人生体验,后果是狂妄而不自知,没有很好地适应变化。他还用小园子的老一套对付商演,唯一的目的仅仅是让观众笑。于是,出了岔子。作为一个知名度迅速提高的青年演员,势必会处在无数双眼睛之下,ta们被他动了奶酪,巴不得他出错,怎么会放过这几句话。
至于其它的糟点,窃以为,只是紧跟在上述言论后面才被喷得厉害。师傅郭德纲自不必说,其实很大一部分所谓主流也没少说这种三俗笑话。虽然我个人也比较反感这类题材吧,但是我觉得,要么一起骂,要么一个别骂。如果搞不倒师父就搞他徒弟,那我觉得这帮人挺无耻挺恶心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很多时候,ta们对一个人有如此大的敌意是没有理由的,我们又去找什么理由去止大树自己招来的风呢。
风波渐渐平息,一切的一切回归正轨。我真的快受不了,掐指一算,倘若他掉下去,重新登台已经大半年了,可是,现在的他还是在走妖娆的老路,上台就是唧唧歪歪撒泼。我问过他。现在妖娆倒没事,反正大家爱看;等到观众审美疲劳了,你年纪大了,过十年,二十年,这样的风格,还适用吗?他不以为意,这一批观众不爱看,肯定有别的爱看的会来,他没觉得妖娆有什么不好,我哑口无言,再不多嘴。
有了自己较为固定的粉丝群体,张云雷开始追逐自己的梦想,做自己的歌。争议又起,他不管不顾,一连发了好几个迷你专辑,不温不火。我又忍不住,告诉他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沉下心才能取得佳绩。他已经被他的二奶奶们捧到天上,此时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哪里在乎我的建议。
我累了,真的很累。
我还能再重来一次吗?我贪婪地想。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重来一次,我该怎么做,他才能成为那个他?无数的日日夜夜,这个间题紧紧缠住我,如同水草缠住溺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