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社阁楼木窗半掩,陆茶攥着被茶渍浸染的手稿,指尖在泛黄纸页上发抖。江洇倚在斑驳的木桌旁,画笔悬在半空,墨汁在砚台里晃出涟漪。
"你说这茶渍像什么?"江洇突然开口,喉音裹着惯常的散漫,却罕见地带了丝试探。他故意将笔尖戳向手稿上蜿蜒的茶痕,"像淤血?还是...未结痂的伤口?"
陆茶睫毛颤了颤,黑框眼镜后的目光仍焦着在手稿上。那是母亲病榻间断断续续勾勒的《洇茶浮世绘》,本要记录茶汤在宣纸上的万千姿态,却在母亲入院那天戛然而止。茶渍从手稿右下角洇开,恰似江洇那日打翻茶壶时的轨迹——像是命运故意复刻的裂痕。
"你画过人体解剖图吗?"陆茶忽然问,嗓音比往常多了三分涩哑。他抽出抽屉里的古籍修复工具,竹刀轻轻刮去边缘多余的茶渍,"有些伤口,刮得太狠反而会剥落筋骨。"
江洇眉峰一挑,纹身下的锁骨绷出锋利的弧度。
他抓起砚台旁的湿毛巾,动作却比平日收敛许多,蘸着茶水擦拭手稿边缘:"那不如用墨补上。淤血也是血,茶渍也是水,都属流动的魂。"
笔尖触纸的瞬间,两人皆是一怔。
墨迹与茶渍相遇,竟诡异地交融成青灰色的云雾,仿佛宣纸上蛰伏的魂魄被唤醒。
陆茶的手不自觉地抚上眼镜,这是他焦虑时的旧习惯,此刻却停滞在半空——江洇的笔触正在修补母亲未完成的线条,茶渍晕染处恰巧填补了原稿中缺失的茶雾层次。
"你...看过原稿?"陆茶喉间挤出半句疑问,江洇却已沉浸于水墨的呼吸。
他腕骨转动如浪,墨色随着茶渍的纹路游走,竟将破碎的浮世绘续写成江面渔船与茶烟缭绕的市集,茶渍的裂痕成了连接两岸的桥。
阁楼光影在他们之间流淌,陆茶第一次看清江洇作画时的模样:张扬的眉眼敛入水墨的专注,染发下的睫毛沾着墨星,却像蝴蝶振翅般轻盈。
他忽然想起古籍里"茶墨共生"的记载——茶渍可引墨韵,墨魂可驯茶痕,两者相遇方能绘出"洇染之境"。
"你画里的暴戾...在消减。"陆茶终于说出这句话,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茶壶冷硬的壶身。江洇的笔锋顿了顿,墨汁在画中斗殴场景的拳头处凝滞,转而化作街角少年攥紧书包带子的颤抖。
"你看得懂?"江洇甩掉笔上多余的水滴,卫衣领口蹭出斑驳墨迹,"那些藏在楼梯阴影里的拳印,食堂桌底的威胁纸条...我以为只有我能看见。"
陆茶将冷茶缓缓倒入瓷杯,茶雾袅袅升起:"茶渍会说话。你泼在我手稿上的那壶茶,把藏在纸缝里的声音都喊出来了。"阁楼陷入沉默,唯有茶香与墨味在空气中博弈。
江洇突然抓起陆茶的茶壶,将剩余冷茶泼向自己那幅未完成的《洇痕》——画中继父的狰狞面孔被茶渍击碎,裂出无数细小的洇纹。
他抓起画笔蘸取茶墨混合物,在碎裂的面孔上勾勒出母亲被掐住手腕的颤抖线条。"这才是真相。"江洇的声音像被茶渍浸过的砂纸,沙哑却锋利,"那些暴力不是墨,是血。但我只能把它们变成洇纹,藏进画里。"
陆茶的手稿修复工具散落一地,他蹲下身拾起竹刀时,指尖触到了江洇画板下的暗格。掀开木板,密密麻麻的校园暴力记录照片与手绘证据散落而出——有些被茶渍染过,有些被墨迹覆盖。
他忽然明白,江洇张扬的"校霸"标签下,藏着一具被暴力啃噬的躯体,却固执地用艺术为伤口敷药。
需要茶吗?"陆茶将温热的茶壶递过去,壶身温度透过江洇的掌心,"冷茶能镇痛,热茶能活血。"
江洇接过茶壶的手在发抖,纹身下的皮肤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他仰头灌下热茶,喉结滚动如吞咽火焰,却在茶液入腹时缓缓平静下来。茶雾蒸腾间,两人终于看清彼此的秘密:陆茶用茶道包裹母亲的病痛与未完成的艺术,江洇用水墨包裹继父的暴戾与无声的反抗。
"我们该合作。"陆茶抚平手稿上最后一道茶渍褶皱,墨色修补处竟浮现出茶烟与洇纹交织的图腾,"茶渍需要墨来续魂,墨痕需要茶来驯暴。"
江洇忽然轻笑出声,染发的阴影在笑声中微微颤动:"刺头与学渣的组合?说不定能炸翻这该死的校园。"
阁楼窗外,校庆筹备横幅正被风吹得哗哗作响。茶社与画社合并的传言,开始在校道流言中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