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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瘸子

蓝与锈

清净费”三个字,带着一种油滑的市侩和不容置疑的强硬,像块裹着糖衣的石头,从门缝里砸了进来。

白堂按在桌沿的手纹丝未动,指尖距离冰冷的枪柄保持着那微妙的、随时可以化为雷霆的一寸。他目光如淬火的钢锥,钉在那扇锈迹斑斑、布满划痕的合金门上。门缝底下确实没有影子晃动,但一股混合着廉价古龙水、劣质烟草和一种更深沉、如同陈年机油般腐朽的气息,却丝丝缕缕地渗了进来。

他没有立刻开门,也没有回应。沉默在狭小的“鼹鼠窝”里蔓延,只有头顶通风管道永不停歇的低吼在填充背景。门外的人似乎也极有耐心,并不催促,那无形的审视感却透过门板,沉甸甸地压着。

几秒钟的对峙,漫长仿佛如同一个世纪。

白堂终于动了。他收回按在桌沿的手,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只是整理了一下袖口。他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侧身站在门轴一侧的死角里一个不会被门外直接射击到的位置。右手依旧垂在身侧,左手则握住了冰冷的门把手。

“咔哒。”

这门锁弹开的轻响。

门被拉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惨淡的光线从通道渗入,照亮了门口站着的人影。

一个男人。不高,甚至有些佝偻,倚靠在一根磨得油光发亮的合金拐杖上。年纪约莫六十上下,头发稀疏花白,向后梳得一丝不苟,却掩饰不住头皮上几块狰狞的旧疤。一张脸如同揉皱后又勉强熨开的旧皮革,布满深刻的皱纹和褐色的老年斑。左眼浑浊发白,显然已经失明,右眼却异常锐利,像鹰隼般,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评估货物般的精光,瞬间穿透门缝,将白堂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他身上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款式老旧却熨烫得异常挺括的深灰色旧式礼服,与这肮脏逼仄的蜂巢环境格格不入,像一件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不合时宜的戏服。

他的右腿膝盖以下,是一截冰冷的金属假肢,连接处磨损得厉害。这就是“老瘸子”名号的由来。

“新来的?”老瘸子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在锈铁上摩擦。那只独眼在白堂崭新的警服肩章和胸徽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讥诮,快得如同错觉。

“治安司的新血?”他并没有让白堂让开的意思,身体的重心依旧倚在拐杖上,独眼却已经越过白堂的肩膀,精准地投向房间内部——那张摇晃的桌子,冰冷的折叠床,以及…桌面上那把在昏暗中泛着幽蓝光泽的“捍卫者”7型手枪。

他的目光在手枪上停留的时间,比在警徽上更长。

“清净费。”老瘸子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白堂脸上,那只独眼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骨头深处的某些东西。他伸出枯瘦、指关节异常粗大的左手,掌心向上,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索取意味。“一个月,两百信用点。或者…等值的硬货。”他特意在“硬货”两个字上,加了点微妙的重量。

两百信用点。对于一个刚入职、连第一个月薪水都没领到的底层巡警来说,这几乎是他全部微薄薪水的三分之一。白堂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新警服下的肌肉却无声地绷紧了。他能感觉到对方那只独眼里毫不掩饰的贪婪和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感。这不仅仅是收租,更像是一种下马威,一种对新来者底线的试探。

“规矩是,先钱,后清净。”老瘸子咧开嘴,露出几颗镶嵌着劣质金属的假牙,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冰冷的算计。“我这地方,比别处贵点。但贵有贵的道理。只要钱到位,”他用拐杖头点了点门框上那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微型摄像头,“耗子不敢来,麻烦不上门。懂?”

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通道远处传来醉汉含糊不清的歌声和女人的尖笑,更衬托出门口这方寸之地死寂的紧绷。老瘸子的独眼像钉子一样钉着白堂,等待着他的反应。是乖乖掏钱,展示顺从?还是露出点刺头,让他掂量掂量新“货物”的成色?

白堂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老瘸子那只摊开的、布满老年斑和粗大关节的手掌上。那手掌的虎口和食指内侧,有着一层厚厚的、颜色深暗的老茧。那是长期握持某种特定形状物体才能磨出来的印记,绝不是握拐杖能形成的。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去掏钱。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动作自然得像是在整理领口。他的拇指和食指,极其轻微地、无声地捻动了一下,仿佛在感受着指尖某种不存在的触感。然后,他迎着老瘸子审视的目光,平静地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却清晰地穿透了通风管道的轰鸣:

“手很稳。老烟枪,还是响尾蛇?”

(作者说一下老烟枪是指一种旧时代大口径转轮手枪的绰号,响尾蛇是一种射速极快的旧式冲锋手枪)

老瘸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那只锐利的独眼里,第一次真正地掠过一丝惊愕,随即被更深的阴鸷和警惕取代。他摊开的手掌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吧”声。倚着拐杖的身体似乎绷紧了一瞬,那只冰冷的金属假肢仿佛也沉重了几分。

他没有回答白堂的问题。空气里的对峙感陡然升级,从市侩的勒索变成了某种更危险层面的相互试探。老瘸子那只独眼死死盯着白堂,像是在重新评估一件本以为普通、却突然露出獠牙的危险物品。他浑浊的左眼似乎也转动了一下,对着空气。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老瘸子突然发出一阵沙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低笑。笑声里没有丝毫愉悦,只有冰冷的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呵…呵呵…眼力不错,小子。”他收回了摊开的手,那只手自然地垂落,重新握紧了拐杖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看来不是个雏儿。这就更有意思了。”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那股腐朽的机油和古龙水混合的气息压迫过来,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的嘶嘶吐信:“钱,照给。两百。一分不少。但你这身新皮…”他独眼瞥了瞥白堂胸前的警徽,毫不掩饰其中的轻蔑,“在下面这不见光的地儿,不管用。想真清净,想活得不那么憋屈…”

他那只枯瘦的手再次抬起,这次不是摊开,而是竖起一根食指,对着白堂,又隐秘地指了指头顶通风管道轰鸣的方向,意指更深、更混乱的蜂巢下层。

“…光靠它,不行。”他指的是警徽。“得靠别的路数。我这儿,除了清净,偶尔也…介绍点‘小生意’。”他那只独眼闪烁着一种贪婪而危险的光,“就看你这新来的“官爷“,是想安安稳稳当个炮灰,熬到被红雾鬼啃了,还是…想给自己谋点前程?”

赤裸裸的引诱。如同在黑暗沼泽边投下的腐肉。

白堂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着一副冰冷的面具。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昏暗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快得无法捕捉。他需要这个窝,至少暂时需要。老瘸子的“清净”或许是个笑话,但那点“规矩”和门上的摄像头,在这片无法之地,确实是聊胜于无的屏障。至于“小生意”…那是剧毒的饵。

他没有犹豫。手伸进新警服的内袋——那里放着汪明远“预支”给他的一点微薄的安家费。他掏出两张皱巴巴的、印着第三新城信用管理局徽记的百元信用点塑料票,递了过去。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也没有半点被敲诈的屈辱感,仿佛只是支付一项再平常不过的服务费用。

老瘸子那只枯瘦的手飞快地攫取了钞票,指尖在票面上熟练地捻过,确认真伪。他看也没看,将钞票塞进旧礼服的内袋,脸上重新堆起那副冰冷市侩的笑容。

“爽快!我就喜欢爽快人!”他拍了拍口袋,发出钞票摩擦的窸窣声。“安心住着,小白警官。只要钱按时到位,在我老瘸子的地盘上,保你…相对的清净。”他特意加重了“相对”二字,带着心照不宣的嘲讽。他拄着拐杖,金属假肢在合金地板上发出“哒、哒”的轻响,准备转身离开。

就在他身体转动一半时,那只锐利的独眼似乎无意间扫过白堂身后那张摇晃的折叠桌。目光在桌面上那把“捍卫者”7型手枪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似乎被桌角某样更小的东西吸引住了。

白堂的心头猛地一跳!顺着老瘸子的视线,他眼角的余光也瞥了过去——

桌角那个不起眼的凹陷里,那点被他手指蹭出来的、暗红色的、几乎发黑的小斑点!它像一颗凝固的血痣,在昏暗中异常刺眼!

老瘸子的动作停顿了半拍。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那只独眼的瞳孔,却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讶?了然?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看到同类般的玩味?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老瘸子没有再看白堂,也没有再看那个斑点。他仿佛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完成转身的动作,金属假肢“哒、哒”地敲击着地面,身影缓缓融入通道昏暗惨绿的光线里。只留下沙哑的声音,如同幽灵的低语,从阴影中飘来:

“对了,小白警官…桌子有点旧了,边边角角容易…藏污纳垢。有空,好好擦擦。擦干净了,看着才…舒坦。”

脚步声远去,消失在通道的嘈杂中。

门还开着一条缝隙。通道里污浊的空气和惨绿的光线涌进来。白堂站在原地,如同凝固的雕像。门外老瘸子最后那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进他的耳膜。

擦干净…藏污纳垢…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般,投向折叠桌的桌角。

那点暗红色的斑点,在昏暗中,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无声的、粘稠的恶意。旁边,那把“捍卫者”7型手枪泛着幽蓝的冷光,沉默地见证着一切。

通风管道巨大的轰鸣声浪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狭小的空间。这深埋地底的“鼹鼠窝”,从未像此刻这般令人窒息。新警服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冰冷、沉重,像一个刚刚收紧的绞索套。而老瘸子留下的那句话,如同第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下,是深不见底的、锈迹斑斑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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