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

疯狗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举枪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愤怒的潮红瞬间褪去，变成一片死灰。他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汪…汪司！”吴樟最先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敬礼。

汪明远微微颔首，目光落在白堂身上，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赞许意味的笑容：“白堂？不错。枪法很稳。不愧是双料第一。”他仿佛根本没看到刚才的冲突，语气自然得如同在视察工作。“正好，跟我来一趟办公室。有点事问你。”他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

说完，他不再看其他人，转身径直离开。两名警卫紧随其后。

白堂平静地收起枪，插回枪套，整理了一下衣领，对吴樟微微点头示意，便迈开脚步，沉稳地跟了上去。留下身后一片死寂的训练场，和疯狗那张因极度屈辱和怨毒而彻底扭曲、如同恶鬼般的脸。

吴樟看着白堂消失在入口的背影，又看看僵在原地、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疯狗，心里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他感觉，这平静水面下的暗流，似乎因为汪司这看似无意的一搅，变得更加汹涌而致命了。

汪明远的办公室，依旧是恒温恒湿，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昂贵的合成香氛，试图掩盖却更凸显了权力的味道。只是今天，那股顶级烤烟的醇厚香气似乎淡了些。

汪明远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带着审视的笑容。他身体微微后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单调的“笃笃”声。目光落在站在办公桌前、身姿笔挺的白堂身上，眼神锐利而复杂，带着一种深沉的评估，仿佛要穿透那身崭新的蓝黑色警服，看到皮囊之下隐藏的东西。

“坐。”汪明远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白堂依言坐下，只坐椅子的前三分之一，腰背挺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目光低垂，落在汪明远桌面上那个造型简约的金属笔筒上，像在研究上面细微的拉丝纹路。

沉默在办公室里蔓延。只有汪明远手指敲击桌面的“笃笃”声，和调温系统低沉的嗡鸣。

“铁锈带的事，处理得干净利落。”汪明远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报告我看过了。红雾鬼，袭击后勤人员，暴力拒捕，当场击毙。程序上，没毛病。”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打在白堂脸上，“不过…”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层和蔼的油彩似乎褪去了一些，露出底下权力的冰冷棱角。“疯狗刘猛，是陈队的老部下，在司里十几年了。脾气是臭了点，手底下…也有些不干不净。”他点到即止，眼神却锐利如刀，“你今天在训练场，让他很难看。”

白堂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汪明远，没有丝毫闪躲：“报告汪司。刘警官提出切磋，属下只是应战。司里规定，训练场切磋不违规。属下也未曾主动挑衅。”声音平稳清晰，陈述事实，不带任何情绪。

汪明远盯着他看了几秒，脸上忽然又绽开那副和煦的笑容，身体重新靠回椅背，手指的敲击也停了下来。“呵呵…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疯狗那张臭嘴，是该有人治治。”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推心置腹，甚至带着点长辈般的关切：“不过啊，小白，疯狗他不简单。司里水深。有些刺头，扎手。折了锐气事小，别把自己搭进去。该低头时，低个头，不丢人。毕竟…”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你这身皮，来之不易啊。”

敲打。赤裸裸的敲打。让他“低头”，既是安抚疯狗背后的人，也是在提醒他认清自己的位置，这身皮是汪明远给的，随时可以收回去。

白堂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缓缓松开。他垂下眼帘，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属下明白。谢汪司提点。”

“明白就好。”汪明远满意地点点头，笑容更深了些。他拉开办公桌抽屉，拿出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文件夹，放在桌面上，轻轻推到白堂面前。

“看看这个。”

白堂拿起文件夹，打开。里面只有一张模糊不清、显然是偷拍角度的全息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普通工装、戴着鸭舌帽、侧脸对着镜头的男人，正站在一个堆满废弃管道的角落里，和一个穿着兜帽卫衣、看不清面容的人低声交谈。照片下方，附着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张全福。铁锈带西区，旧水处理厂三号管道维修间。

“张全福。司里的一个‘线人’。”汪明远的声音变得低沉，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以前挺‘懂事’，最近…翅膀硬了，心思有点活泛。跟不该搭的人搭上了线，还吞了点…不该他拿的东西。”他拿起桌上的金属烟盒，取出一根产自旧时代废墟的顶级烤烟，却没有点燃，只是放在鼻尖深深嗅了一口，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眼神却锐利如鹰隼，透过缭绕的、无形的烟雾，锁住白堂。

“你去一趟。‘提醒’他一下。”汪明远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毒蛇，在香烟的醇香中缓缓吐露，“让他把不该拿的东西，原封不动地吐出来。把不该有的心思，给我收起来。让他明白，在这第三新城，谁给他饭吃，谁就能让他…永远闭嘴。”

他把玩着那根未点燃的香烟，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白堂身上：“记住，要‘干净’。别留尾巴。这，就是你的…第一份投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