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带西区深处,巨大的废弃管道如同纠缠的巨蟒肠道。光线被层层叠叠的锈蚀钢铁切割得支离破碎,只剩下昏沉的灰影。
吴樟走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踩在覆盖厚厚锈尘和粘腻油泥的地上,每一步都带起沉闷的噗嗤声。
他圆脸上没了油滑,绷得死紧,眼珠不安地扫视两侧管道投下的深不见底的阴影。握着配枪的手心全是汗。白堂落后他两步,新警服的蓝黑色在昏暗中几乎融入背景,他脚步沉稳,帽檐压得很低,右手自然垂在身侧,指尖距离冰冷枪柄只有寸许。
“操…这鬼地方…”吴樟低声咒骂,更像是给自己壮胆。
按照陈队命令,他和白堂负责外围巡逻,疯狗和大刘应该在西区更深的“纵深”区域。但进入这片迷宫般的管道区后,一种被毒蛇盯上的寒意就没离开过他的后颈。他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白堂,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在阴影里像块冰冷的石头。
前方一个巨大管道拐角后面,传来一声刺耳、短促的金属刮擦声,像沉重靴子踢到了什么。
吴樟猛地停步,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枪口下意识抬起。
白堂几乎与他同时停下。他没有立刻拔枪,身体微微前倾,锐利目光穿透昏沉光线,锁定拐角处的阴影。耳朵捕捉着除了通风管轰鸣之外的细微声响——粗重的呼吸,金属物件轻微的碰撞。
“谁…谁在那儿?!”吴樟声音带着破音的颤抖。
“哟?老吴?新来的?”一个淬了冰似的沙哑声音从阴影里响起。
疯狗刘猛扛着他那根闪寒光的合金警棍,慢悠悠踱了出来。脸上挂着看猎物般的狞笑,毒蛇般的眼睛死死钉在白堂身上。他身后,大刘那堵墙般的身影沉默显现,巨大的破旧背包压在背上,像移动的山丘,堵住了拐角后方的通道。大刘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麻木地扫过吴樟,最后落在白堂身上。
吴樟脸色瞬间煞白。“疯狗?大刘?你们…你们怎么在这儿?陈队不是说你们在纵…”
“老子爱在哪在哪!”疯狗粗暴打断,警棍棍头有一下没一下敲击旁边锈蚀管道,发出空洞的“铛…铛…”声,每一下都敲在吴樟神经上。
“倒是你们,外围巡逻跑这么深?想捞过界?”
他一步步逼近,目标明确走向白堂,完全无视吴樟。那股混合劣质烟草和汗馊的恶意扑面而来。
白堂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帽檐阴影下,深潭般的眼睛平静迎上疯狗淬毒目光。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在裤缝上勾了一下。
“听说新来的枪法好?”疯狗在距离白堂一步远处站定,咧嘴露出烟熏黄的牙,笑容狰狞。“靶场里威风八面?不知道在这鸟不拉屎、信号都没有的鬼地方,你这枪…还管不管用?”他猛地将肩上的警棍往下一顿,棍头作势要狠狠砸向旁边一根悬垂的、锈蚀得格外厉害的冷凝水管道支架!
吴樟心提到了嗓子眼:“疯狗!你他妈别乱来!”
就在疯狗手臂蓄力下砸的瞬间
白堂动了,左脚猛地向后踏出半步,身体重心瞬间后移下沉!动作微小迅捷,精准脱离疯狗警棍可能砸落溅射的核心区域,同时拉开半个身位反应空间!
砰!砰!
两声带着消音器特有沉闷感的枪响,如同毒蛇嘶鸣,几乎与疯狗动作意图同时爆发!子弹撕裂昏沉空气,一发擦着白堂刚才站立位置前方的油泥地溅起污物!另一发打在他侧后方锈蚀管道壁上,发出“噗”的闷响!
枪不是疯狗开的!来自侧上方!一根悬空巨大锈蚀管道的阴影里!模糊人影一闪而没!
“操!有埋伏!”吴樟魂飞魄散,尖叫着扑向旁边管道凹陷处!
“手滑了!走火!”疯狗在枪响瞬间发出故作惊慌嘶吼,但脸上狰狞笑容和眼中爆发的嗜血光芒彻底暴露意图!他根本没砸警棍!虚招!真正的杀招是上方埋伏的枪手!
他魁梧身体借着喊声掩护,猛地向侧后方翻滚,手中枪已抬起,枪口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瞬间锁定因躲避上方子弹而暴露半个身位的白堂!
“给老子死!”
疯狗咆哮和枪声同时炸响!致命子弹呼啸而出!
白堂在察觉埋伏瞬间,身体本能已超越思考!借着后撤重心,整个人如同没有骨头的猎豹,猛地向右侧前方——疯狗刚才位置的斜对角——扑倒翻滚!冰冷油泥和尖锐锈屑瞬间沾满警服!疯狗子弹几乎是贴着他翻滚的肩胛呼啸而过,灼热气浪烫得警服布料瞬间焦糊!
翻滚停止!白堂单膝跪地,身体蜷缩在一根巨大管道弧形凹陷里,后背紧贴冰冷粗糙金属。上方枪手暂时被角度遮挡。他右手闪电般拔出“捍卫者”,枪口没有丝毫犹豫,带着残酷精准,瞬间指向翻滚后尚未完全找到掩体的疯狗!
疯狗脸上狞笑更甚!他根本不怕!因为他身后,大刘那堵沉默铁塔,已像沉重合金闸门,彻底堵死白堂射击角度!大刘庞大身躯和背后巨大背包,形成完美肉盾!他只需躲在后面,上方枪手就能把白堂打成筛子!
“大刘!堵死他!”疯狗狂吼着,身体缩在大刘阴影里,枪口再次抬起!
绝境!前后夹击,退路被堵死!
白堂目光如扫描仪,瞬间扫过疯狗藏身位置,扫过上方管道阴影里若隐若现的枪口火光,最后猛地钉在疯狗头顶斜上方,那根锈蚀得格外厉害、悬垂的冷凝水管道支架!支架与主管道连接部位,锈蚀痕迹深得发黑,如同腐烂伤口!
没有时间思考!上方枪手下发子弹随时会到!
白堂按在扳机上的手指猛地扣下!
砰!!!
“捍卫者”厚重爆鸣在狭窄管道里炸开!震耳欲聋!
子弹没有射向疯狗或枪手!带着白堂全部计算和决绝的炽热弹头,如同精准手术刀,狠狠凿进疯狗头顶斜上方那根锈蚀到极致的冷凝水管道支架连接处!
嘎嘣——咔嚓!!!
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撕裂声猛然爆发!早已不堪重负的锈蚀支架,在子弹动能和自身脆弱双重作用下,如同朽木瞬间断裂!
轰隆——!!!!
失去支撑的巨大冷凝水管道,如同被斩首的钢铁巨蟒,带着沉闷恐怖呼啸,裹挟着经年锈块、苔藓和腥臭积水,朝着下方——疯狗刘猛藏身位置——轰然砸落!
“不——!!!” 疯狗亡魂皆冒的凄厉尖叫瞬间被淹没!
轰!!!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和金属扭曲呻吟声如海啸席卷!锈蚀管道狠狠砸在疯狗所处位置!瞬间变形碎裂!无数边缘锋利的锈蚀金属碎片、浑浊腥臭污水、粘稠绿色苔藓如同爆炸弹片疯狂激射!
噗嗤!噗嗤!
数块锋利碎片如同死神镰刀,瞬间穿透疯狗试图格挡的手臂和来不及躲闪的肩胛!鲜血飙射!他魁梧身体被巨大冲击力和飞溅碎片狠狠掀飞,撞在后面管道壁上,发出闷响,然后软软滑落在污秽油泥地上,鲜血迅速在身下蔓延。他身体剧烈抽搐,眼睛瞪得溜圆,充满极致恐惧和难以置信,喉咙里发出嗬嗬漏气声响,一条手臂怪异地扭曲着,胸口剧烈起伏,但显然失去了行动能力,离死不远。
上方管道阴影里的枪手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天罚般的景象惊呆了,枪声出现致命停顿!
激射的碎片暴雨般袭来!堵在通道口的大刘首当其冲!一块边缘锐利的巨大锈片如同飞斧,带着凄厉尖啸,狠狠劈向他面门!大刘怒吼一声,猛地抬起粗壮左臂格挡!
噗嗤!
锋利锈片深深嵌入他小臂肌肉!鲜血瞬间涌出!巨大冲击力撞得他庞大身躯向后一个趔趄!那被堵得严实的通道口,瞬间露出一道狭窄缝隙!
“走!” 白堂沾满油污泥浆的低吼如同炸雷,在吓傻的吴樟耳边响起!
吴樟被眼前血腥地狱般的景象震得魂飞魄散。白堂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他藏身处冲出,冰冷手掌在他后背猛力一推!吴樟像截木头般身不由己向前踉跄扑出,手脚并用冲向那道缝隙!
白堂紧随其后,动作迅疾。经过大刘身边时,大刘因剧痛而扭曲的脸正对着他,那双麻木眼睛里第一次清晰映出巨大震惊和一丝恐惧。他看着白堂那双深潭般冰冷眼睛扫过自己流血手臂,没有任何停留,身影瞬间没入通道口阴影。
通道里只剩下两人急促逃离的脚步声、身后金属扭曲呻吟的余音,以及那片被污水、锈屑和疯狗鲜血覆盖的区域里,疯狗断续痛苦的呻吟。上方管道的枪手,似乎也被震慑,没有追击。
吴樟跑得肺叶如同刀割,喉咙里全是血腥味。他不敢回头,拼命跟着前面那道在昏暗通道中疾驰的蓝黑色身影。不知跑了多久,穿过多条岔道,直到冲出一个连接中层环带通风竖井的废弃泵房,他才双腿一软,噗通瘫跪在布满灰尘的地上,剧烈干呕起来,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白堂停在泵房入口阴影里,背对吴樟。他缓缓抬起右手,抹去脸上溅到的冰冷污水、油泥和几点暗红的血。动作很慢,指关节因爆发和紧握枪柄而微微泛白。他微微侧头,沾污的耳朵捕捉来路动静。只有管道深处遥远嗡鸣和金属冷却的细微噼啪声。
暂时安全。
他转过身。泵房高处破洞透下惨淡光线,照亮他半边沾满污秽的脸。警服前襟撕裂,露出浆洗发白的旧衬衫,肩胛处布料焦糊,隐隐透出血色。他看也没看瘫软的吴樟,径直走到泵房角落积满灰尘的废弃控制台旁,背靠冰冷合金柜体滑坐下去。
他撩起撕裂的警服前襟,露出衬衫内侧极其隐蔽的针脚缝合处。指甲精准挑断几根线,露出小小夹层。沾着泥污的手指小心探入夹层,确认那枚幽蓝钥匙依旧冰冷坚硬地躺在里面。他抚平衬衫,动作流畅自然。
做完这些,他才抬起眼,目光穿过泵房弥漫的灰尘,投向入口那片被巨大管道阴影笼罩的黑暗。
吴樟终于止住干呕,喘着粗气,惊魂未定看向白堂,嘴唇哆嗦。
就在这时——
泵房入口那片深沉的黑暗中,传来缓慢清晰的、金属敲击地面的声音。
哒…哒…
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白沾满污泥的右手,无声按在腰后枪柄上。指节凸起。
惨淡光线艰难刺破阴影边界。
倚着磨得油亮的合金拐杖,老瘸子孙有福的身影,如同从地狱油污爬出的幽灵,缓缓显现昏暗中。旧式礼服挺括,黑色眼罩下,独眼锐利如鹰隼,带着打量死物般的冰冷审视,落在白堂身上,落在他沾着血迹的警服上,落在他按枪柄的手上。
枯瘦手指摩挲冰冷烟斗柄,嘴角扯出没有任何温度的干瘪弧度。沙哑声音如同砂纸磨铁:
“白警官…好利落的手脚。” 他顿了顿,独眼扫过白堂肩胛焦糊布料和隐隐血迹。“可惜…动静太大了。” 那只独眼,如同淬毒钩子,死死钩住白堂按枪的手,一字一句吐出:
“萤火…该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