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军训第一天,我因身高被排在女生方阵最末。
阳光刺眼,汗水模糊视线时,一个慵懒声音慢悠悠喊错我名字
中暑摔倒那刻,冷面班长朱志鑫递来电解质水
朱志鑫别逞强
树荫下活力四射写生的张泽禹笔尖一顿,速写本上多了个摇摇欲坠的迷彩身影
学生会副主席左航冷脸扣分
左航高一三班,帽子歪了,名字
晚训拉歌,高二音乐社长苏新皓的钢琴声里,我唱破了音
迷彩盛夏,五个截然不同的少年闯进生命
——原来普通如我,也能被光以不同方式看见
—————————————————————
九月初的A市,太阳依旧毒辣得像个不讲道理的暴君。市一中操场上那大片被反复踩踏的塑胶草皮,蒸腾起一股混着塑胶味的、滚烫的尘土气息,热烘烘地直往人鼻孔里钻,熏得人脑仁发晕。
我眯着眼,努力对抗着汗水滑进眼眶的刺痛感。我个子在女生里算高的,理所当然被排在了高一三班女生方阵的最末尾,孤零零一个,像一株被遗忘在滚烫铁板边缘的小草。迷彩服的布料又厚又硬,摩擦着皮肤,像裹了一层粗糙的砂纸,汗水浸透的地方,又湿又黏,紧紧贴在背上,闷得人喘不过气。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滴汗珠从额角、鬓边滚落,划过脸颊,在下巴尖汇聚成更沉重的一滴,“啪嗒”一下,砸在滚烫的塑胶跑道上,瞬间消失无踪,只留下一个深色的小圆点,很快又被新的热气蒸干
张极挺胸…抬头…收腹…两肩稍微往后点…腿…嗯…绷直吧…脚尖分开…唔…六十度大概
一个带着点漫不经心、甚至有点慵懒睡意的声音,慢悠悠地在方阵前方响起。和其他教官或体委洪亮有力的口令相比,这声音显得格格不入,像午后被晒蔫了的蝉鸣,有气无力
我努力聚焦视线。只见队伍前方几步开外,站着一个同样穿着迷彩服的男生。袖口随意地卷着,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他站姿算不上特别挺拔,甚至有点松散,帽檐压得略低,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微微抿着的、颜色偏淡的唇。他胸前用别针别着个小小的、红色的塑料牌——“高一三班 临时体委 张极”
张极最后那位同学…
张极的目光似乎终于聚焦到了队伍末尾,声音拖得有点长,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
张极林夕?对,就你…站直点…别晃…脚尖分开…再分开点…六十度…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抬手懒洋洋地比划了一下角度,动作带着一种艺术生特有的随性和不经意的优雅,与这严苛的军训场合格外违和
旁边传来一个压得极低、带着点好笑的嘀咕
我正被这“慵懒体委”喊得有点懵,就感觉自己的迷彩裤腿被轻轻扯了一下。她微微侧头,用余光瞥去。紧挨着她站着的,是一个同样高挑的女生,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脸颊晒得红扑扑的,鼻尖上沁着细密的汗珠,此刻正努力抿着嘴憋笑,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闪烁着这体委有点意思的调侃。见林溪看过来,那女生飞快地朝我眨了眨眼
另一个站在前排、身形相对娇小些的女生也微微侧过脸,推了推鼻梁上滑下来的、那副略显宽大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带着点无奈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在无声地说:体委…挺有个人风格。
张极对自己的口令效果不甚在意,喊完林溪后,目光又有点飘忽地扫过整个队伍,声音依旧是不紧不慢
张极重心…前移点吧…身体…嗯…稍微前倾…坚持住啊…这才刚开始呢…
他那语调,与其说是在下达命令,不如说是在温和地提出建议,像在商量。然而在烈日炙烤下,这份慵懒的“温和”反而让紧绷的神经更添了一丝莫名的烦躁
时间在毒辣的日头下被无限拉长。塑胶跑道的灼热穿透薄薄的鞋底,直直烫着脚心。林溪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泡在温吞水里,正一点点被蒸腾的热气抽离。眼前教官模糊的身影、张极胸前那晃悠的小红牌、前排同学晃动的迷彩服背影……所有的景象都开始扭曲、旋转,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耳朵里塞满了各种嗡嗡的杂音,张极那懒洋洋的指令声变得更加缥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喉咙干得发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燎般的痛感,胃里也开始一阵阵地翻江倒海。
坚持……再坚持一下……
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牙齿紧紧咬着下唇,试图用痛感来维持最后一丝清醒
然而,意志力终究没能战胜物理定律。在张极又一次慢悠悠的“立正——”口令声中,林溪感觉脚下的地面猛地一软,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毫无预兆地、软绵绵地向一侧栽倒下去
旁边那个小麦肤色的女生低呼一声,下意识伸手想去捞我,却捞了个空
预想中摔在滚烫塑胶上的疼痛并未立刻传来。在意识彻底模糊前的最后一瞬,林溪感觉自己似乎撞到了什么,有点硬,但似乎又带着点缓冲的力道,阻止了她直接砸向地面。混乱中,鼻尖似乎掠过一丝极其清冽、极其微弱的淡香,像雪后松针的味道,干净又冷冽,瞬间冲淡了周围浑浊燥热的气息,却又快得如同幻觉。
紧接着,我陷入了一片混沌的黑暗
意识像沉在深海的碎片,过了不知多久,才被一种冰凉的触感刺激着,一点点浮上来
脸颊上贴着某种冰凉坚硬的东西,舒服得让她忍不住想蹭一蹭。林溪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眼的白——是医务室的天花板。正躺在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窄床上。然后,看到了那个冰凉触感的来源:一瓶透明的、印着蓝色标签的电解质饮料,瓶身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此刻正轻轻贴在她脸颊上。
顺着那只握着饮料瓶的手向上看,心脏猛地一跳
是朱志鑫
他站在床边,微微低着头,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样。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绷着,薄唇抿成一条没什么弧度的直线,浓密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留下一片安静的阴影。他穿着和大家一样的迷彩服,却硬是穿出一种冷冽整洁、一丝不苟的质感,仿佛连衣角的褶皱都在恪守着某种严苛的规则。他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个小小的笔记本,似乎刚才还在记录着什么。
见我睁开眼,朱志鑫没什么表情地把饮料瓶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塞进我手里。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什么起伏,清冷冷的,像初冬早晨结在窗玻璃上的霜花
朱志鑫醒了?喝了它
语气平淡,没有任何询问或关切,只是陈述一个必须执行的指令
朱志鑫别逞强
又淡淡地补充了三个字,目光在她还有些苍白的脸上停留了半秒,随即移开,仿佛只是确认一件物品的状态
林溪谢……谢谢班长
有些慌乱地接过那瓶冰凉的饮料,瓶身上的水珠立刻沾湿了她的掌心,那凉意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不少。坐起身,小口啜饮着微咸带甜的液体,偷眼打量着朱志鑫。他正低头翻看那个笔记本,侧脸线条冷硬
林溪心里嘀咕
林溪(这冰块脸班长,好像……也没看上去那么不近人情?至少他没把自己丢在操场上晒成小鱼干)
医务室里消毒水的气味浓重。朱志鑫合上笔记本,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朱志鑫校医去拿药了。你再休息十分钟,归队
说完,不再看我,转身走到靠墙的一张空椅子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仿佛刚才递水只是完成了一件程序性的任务
我捧着饮料瓶,一时无言。医务室里只剩下挂钟指针走动的轻微滴答声和自己略显局促的呼吸声
林溪呼……总算活过来了
医务室的门被推开,带进一股热浪,也打破了室内的安静。小麦肤色的女生和戴眼镜的女生一前一后钻了进来,脸上都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小麦肤色的女生几步冲到床边,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北方口音特有的爽利
陈晨林溪!你吓死我们了!
陈晨我是陈晨!晨曦的晨!刚才站你旁边
陈晨你脸白得跟纸似的,咚一下就倒了!幸亏班长反应快,一步就跨过去把你扶住了,不然你这漂亮脸蛋非得蹭破皮不可
语速极快,像蹦豆子一样,还夸张地拍了拍胸口
戴眼镜的女生推了推镜框,声音温和轻柔,像涓涓细流
许悠悠嗯,多亏朱志鑫同学
许悠悠我是许悠悠。校医说你是低血糖加轻微中暑,需要补充电解质和糖分
目光落在林溪手里的饮料瓶上,微微笑了笑
许悠悠看来班长处理得很及时
陈晨是啊是啊
陈晨用力点头,自来熟地拉了张凳子坐下,凑近
陈晨哎,正式认识一下!我叫陈晨,我爸我妈都是律师,天天在家跟打官司似的辩论,吵得我脑仁疼
陈晨所以我立志以后要当个安静的图书管理员!你呢
被她的热情感染,放松下来
林溪我叫林溪,溪流的溪。我爸妈……在城南开了个小书店
说到书店,我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一丝柔和的笑意,
林溪我从小就在书堆里打滚
陈晨书店!
陈晨的眼睛瞬间亮了
陈晨哇!太棒了!我最爱书店了!以后一定去你家店里玩
许悠悠也微笑着接口
许悠悠书是个好世界。我叫许悠悠,父母都是市医院的医生
语气平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
许悠悠因为从小在医院家属院长大,习惯了安静的环境,也习惯了……消毒水的味道
轻轻耸了下肩,带着点自嘲的意味
许悠悠我喜欢画画,也喜欢写点东西
我们三个女生相视而笑,一种属于新朋友之间的默契和轻松在小小的医务室里悄然滋生。迷彩服带来的陌生感和初入高中的忐忑,似乎在这一刻被冲淡了许多。
朱志鑫坐在墙角的椅子上,仿佛置身事外,安静地看着手中的笔记本,对女生们的交谈充耳不闻。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替的条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