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五重奏

短暂的午休时间，操场上热浪灼人，大部分新生都挤在有限的几处看台阴影下，或坐或躺，抓紧时间恢复体力，空气里弥漫着疲惫的喘息和低声的交谈

操场边缘，靠近围墙的地方，有几棵枝繁叶茂的老榕树，浓密的树冠在地上投下大片珍贵的、流动着光斑的阴凉。这里远离喧嚣的中心，显得格外安静。林溪、陈晨和许悠悠三人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好不容易才抢占了树荫边缘一小块还算平坦的地面

陈晨毫无形象地摊开四肢躺在地上，嘴里哀嚎

陈晨我的腿……我的腿已经不是我的腿了……是两根灌了水泥的棍子……

许悠悠靠着树干，从随身的小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速写本和一支炭笔，目光安静地掠过操场上那些姿态各异的身影，似乎在寻找着入画的瞬间

我则抱着膝盖坐着，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远处迷蒙的热浪。她需要一点安静来消化这半天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在这时，一阵充满活力的、带着阳光味道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打破了树荫下的宁静。笑声清亮爽朗，极具感染力，让人听了精神都为之一振。

我循声望去。只见在她们侧前方不远处的另一片树荫下，一个穿着迷彩服的男生正盘腿坐在地上。和其他疲惫蔫蔫的同学不同，他整个人像一颗蓄满能量的小太阳，即使在休息也显得生机勃勃。他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脸颊晒得红扑扑的，眼睛又大又亮，此刻正弯成了两道月牙，笑容灿烂得仿佛能驱散夏日的燥热。他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速写本，一支铅笔在上面飞快地舞动着，笔尖与纸张摩擦发出急促而欢快的“沙沙”声，与他本人一样充满活力。

是张泽禹。我想起公告栏里的艺术特长生名单，他的名字赫然在列，照片上的笑容极具辨识度。

他一边画，一边还时不时抬头，目光炯炯地扫视着操场上的场景，脸上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和好奇。他画得很快，笔触大胆而富有动感，仿佛要把眼前的一切蓬勃的生命力都捕捉下来。

也许是注视的目光，也许是张泽禹那过于活跃的感知雷达。他画完一个奔跑身影的速写后，抬起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捕捉到了树荫边缘的我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张泽禹眼睛一亮，笑容更加灿烂，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带着一种毫无距离感的热情。他甚至抬起拿着铅笔的手，朝林溪这边幅度不大但很显眼地挥了挥，像是在打招呼，又像是纯粹表达一种“看到你了”的友好。他嘴唇动了动，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看口型似乎是：“嘿！感觉好点了吗？”

那笑容太过明亮和直接，让林溪一时有些措手不及，脸颊微微发热，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也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回应。

张泽禹似乎得到了满意的回应，脸上的笑容更加耀眼。他低下头，手中的铅笔再次在纸面上飞快地游走起来，这一次，他的目光时不时地瞟向林溪的方向，笔下的线条更加流畅跳跃，充满了欢快的节奏感。林溪甚至能感觉到，他那充满活力的笔触，似乎正热情地邀请她进入他的观察视野。

陈晨哇，那个男生好阳光啊！画得好像也很带劲

陈晨也注意到了张泽禹，小声惊叹

许悠悠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看着张泽禹充满活力的样子和飞舞的画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欣赏

许悠悠嗯，很有生命力的画风

树荫下的短暂安宁再次被打破。

一阵短促而严厉的哨音划破了午休的慵懒空气，紧接着是教官粗犷的吼声

教官高一三班！集合！整队！动作快！”

陈晨啊——！

陈晨魔鬼！他们是魔鬼

林溪和许悠悠也赶紧起身。林溪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张泽禹的方向，只见他已经利落地收起画本和笔，像只敏捷的小豹子一样跳了起来，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的兴奋，丝毫没有即将投入“魔鬼训练”的沮丧，反而像要去参加什么有趣的挑战。他甚至还朝她们这边又咧开嘴笑了一下，做了个“加油”的口型

下午的训练是正步分解动作。枯燥、机械，对体力和平衡感是巨大的考验。林溪努力集中精神，模仿着教官的动作，抬腿，绷脚面，手臂摆到位。汗水再次浸透后背，双腿因为长时间的支撑和定位，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教官手臂！注意手臂高度！整齐！要像一个人

就在这时，队列旁边走过几个人。他们穿着清爽的夏季校服——白色短袖衬衫和深蓝色长裤，臂弯里夹着记录板或文件夹，神情严肃，与周围汗流浃背、姿态各异的新生形成鲜明对比。是学生会的纪律检查小组。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挑挺拔的男生。他走路的姿态很特别，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端正，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他的面容是那种极其标准的英俊，鼻梁高挺，嘴唇薄而线条分明，但此刻薄唇紧抿着，眉头微蹙，眼神锐利如刀锋，正一丝不苟地扫视着操场上的每一个方阵。他胸前的校牌清晰地写着：高二（1）班 左航 学生会副主席。

林溪注意到他的目光扫过自己所在的方阵，立刻绷紧了神经，努力想把动作做到最标准。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就在她全神贯注于控制发颤的腿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方向刁钻的热风猛地吹过！

呼——！

林溪只觉得头顶一轻！那顶戴在她头上本就因为出汗而有些滑腻的迷彩帽，被这股风不客气地掀了起来！帽子在空中翻了个筋斗，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刚迈出去的左脚尖前面！

整个动作瞬间定格，无比滑稽。

陈晨噗嗤……

我脸“腾”地一下红透了，手忙脚乱地想去捡帽子

教官高一三班！动作暂停

与此同时，一个冷冽、清晰、不带任何情绪波动的声音在她前方几步处响起，像冰珠子砸在瓷砖上

左航高一三班，违反队列纪律，着装不整

左航姓名

林溪我……

左航姓名

张泽禹报告副主席！她是林溪！溪流的溪！刚才那阵妖风太突然了！帽子飞得跟小火箭似的，真不赖她

他不知何时从队伍前排溜达到了侧后方，脸上带着阳光又灿烂的笑容，眼神明亮，指着地上那顶帽子，语气轻松得像在描述一个有趣的意外，试图化解紧张气氛。

左航高一三班，林溪，着装不规范，扣1分

开学第一天就被学生会副主席亲自扣分记名，这算不算“名扬”高一了？

就这样过了一周

夕阳的余晖终于收敛了白日的酷烈，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柔的橘红。操场上，蒸腾了一天的热气稍稍退散，晚风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晚训的内容相对轻松，是拉歌和才艺展示，气氛比白天的严苛训练活跃了许多

各个班级围坐成圈，歌声、笑声、起哄声此起彼伏。高一三班的位置靠近操场边缘的主席台。此刻，主席台上搬来了一架黑色的立式钢琴，在暮色中泛着沉静的光泽。

“苏新皓！是那个音乐社长吗？”

“听说钢琴弹得超好！”

“真人比照片还帅啊！”

苏新皓大家好，我是高二（1）班的苏新皓

苏新皓为大家弹一首《菊次郎的夏天》，希望在这个有点辛苦的军训夜晚，能给大家带来一点轻松和快乐

话音落下，修长的手指便轻轻落在了黑白琴键上

瞬间荡开了温柔的涟漪。紧接着，轻快又带着夏日慵懒气息的旋律便如清泉般流淌出来，充满了整个操场。那琴声干净、透亮，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魔力，仿佛瞬间驱散了白天的疲惫和燥热。晚风似乎也变得更加轻柔，拂过每个人的脸颊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再来一首！”

“学长太棒了！”

“安可！安可！”

苏新皓谢谢大家

苏新皓那么，下一首，弹点不一样的

苏新皓这首歌，需要一点人声。有没有哪位同学愿意……来唱几句？随意一点就好

人群先是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热情和起哄声，但真正敢在这么多人面前接话唱歌的却没几个

林溪我……我可以试试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苏新皓好，这位勇敢的同学，请上来吧

陈晨加油啊小溪！

许悠悠深呼吸，别紧张

一步步走上了主席台。聚光灯

苏新皓别紧张

苏新皓微微侧头，压低声音说

林溪《小幸运》……可以吗？

林溪当然

一段改编得更为舒缓柔和的《小幸运》前奏便流淌出来，巧妙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林溪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微微出汗的拳头。前奏结束，张开了嘴

林溪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

林溪（完了 因为紧张，调子起得偏高了）

林溪我听见远方下课钟声响起……

台下传来几声压抑的轻笑

苏新皓微微侧过头，给了一个无声的、鼓励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说：没关系，继续

我用尽力气把后面的歌词唱完：

林溪可我已失去为你泪流满面的权利……

林溪但愿在我看不到的天际……

林溪你张开了双翼……

林溪遇见你的注定…

林溪她会有多幸运……

最后一句唱完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安静后，掌声响了起来

先是稀稀落落的几下，随即，掌声变得热烈起来

看到台下陈晨和许悠悠用力地拍着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和激动

在人群的边缘，树荫的暗影下，一个倚着树干的身影——是张极。他不知何时来了，依旧是那副慵懒随意的姿态，双手插在迷彩服口袋里，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但似乎也在看着台上。更远处，

朱志鑫依旧站得笔直，目光平静地落在台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也没有离开。

张泽禹则混在人群最前方，跳起来用力鼓掌，笑得无比灿烂，还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而那个扣了她分的左航，正站在学生会纪律组的位置，抱着记录板，眉头微蹙地看着这边，眼神复杂

台上的苏新皓也停止了演奏，他站起身

苏新皓谢谢这位同学

苏新皓你的勇气，就是今晚最动听的音符

苏新皓音乐的意义，从来不只是技巧，更是那一刻真实的心跳和勇气。谢谢你带给大家这份‘幸运

沐浴在掌声和星光下，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和泪痕，但心脏却在胸腔里剧烈地、前所未有地跳动着。晚风吹过她汗湿的鬓角，带来一丝凉意，也带来了……一种崭新的、混杂着窘迫、释然、激动和难以言喻的悸动的气息。

迷彩色的盛夏，才刚刚拉开序幕。五个截然不同的少年，带着他们各自的光影和棱角，已然强硬地、不容拒绝地闯入了她的生命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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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视角

朱志鑫

医务室摊开笔记本，上面是下午班级训练的要点和几个需要重点关注的同学名字（包括张泽禹标注的“林溪-体质需留意”）。他其实没在看字，眼角的余光留意着床上那个刚醒来的女生

张极

林夕？” 喊出口瞬间，张极脑子里其实在走神，想着早上路过画室看到的一束光线角度。花名册上好像是“林溪”？名字而已，差不多。他看向队伍末尾，那个高个子女生有点懵，脸更红了。唔，晒得不轻。

张泽禹

抬头，雷达捕捉到信号——是那个上午晕倒的女生！她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抱着膝盖，眼神放空，脸颊红扑扑的，像颗熟透的桃子，在树影下有种安静的、有点倔强的美感！

在纸上飞舞，刷刷几笔就勾勒出那个抱着膝盖的侧影，旁边龙飞凤舞地标注：“林溪！像株打蔫但精神的小草！有意思！” 画完还得意地咧嘴一笑。

左航

一阵风掠过。然后，他就看到了那顶滑稽地飞出去、精准落在女生脚尖前的帽子。女生瞬间僵硬、涨红脸、手忙脚乱的样子，像一出突然上演的蹩脚默剧。

苏新皓

举手的女生，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他记得她，白天在操场上晕倒被扶走的那个高一新生。此刻她走上台，脚步有些虚浮，脸通红，眼神里满是紧张和一点点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