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徐熙昭已经换上了一身素色粗布衣裳,将青丝挽成寻常妇人发髻,对着铜镜在脸上点了几颗麻子。
"小姐,这样太危险了。"青桃捧着妆奁,眉头紧锁,"若是被老爷知道您偷偷经营商铺,还亲自去市井查探..."
徐熙昭用指尖蘸了些许黄粉,轻轻拍在脸颊两侧:"云锦阁每月盈利上百两,若就这么被人整垮了,我如何对得起林掌柜他们多年的心血?"
"可那赵记绸缎庄背后是皇商赵家,听说还和三皇子有些关系..."
"所以才要查清楚。"徐熙昭戴上一条褪色的头巾,"父亲总说女子该安守闺阁,可你看那些深闺小姐,除了绣花弹琴,还能做什么?我不想一辈子活在别人的安排里。"
青桃知道劝不住,只得递上一个粗布包袱:"里面是些干粮和铜钱,小姐千万小心。"
徐熙昭从丞相府后门溜出,穿过几条小巷,混入早市的人群中。晨光中的西市已经热闹起来,叫卖声此起彼伏。她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偏街,在一家不起眼的绸缎庄前停下。
"云锦阁"三个字的招牌已经有些褪色,门前冷清得可怜。这与半年前客似云来的景象判若两地。
"林掌柜。"徐熙昭压低声音,敲了敲侧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五十出头、面容憔悴的男子探出头来,看清来人后急忙将她让进屋内:"东家怎么亲自来了?这太冒险了!"
铺子里光线昏暗,柜台上积了薄薄一层灰。徐熙昭心痛地抚过一匹上好的云锦:"这个月情况如何?"
林掌柜苦笑:"赵记又把价格压了三成,我们的老主顾都被抢走了。加上官府突然加征绸缎税,这个月...怕是连本钱都收不回来。"
徐熙昭眉头紧锁。三年前她暗中买下这家濒临倒闭的绸缎庄,凭借从母亲那里学来的织染秘方,将云锦阁经营得风生水起。不仅为府里提供了额外收入,还暗中资助了几家慈幼局。可自从上月赵记绸缎庄开张,情况急转直下。
"我怀疑这不只是商业竞争。"徐熙昭从包袱里取出几块布料,"这是我从赵记买的几款绸缎,您看看。"
林掌柜接过,仔细检查后脸色大变:"这...这织法和染色,怎么和我们如此相似?"
"不止相似。"徐熙昭冷笑,"几乎一模一样。我怀疑铺子里出了内鬼,把我们的秘方泄露出去了。"
"不可能啊!知道配方的只有我和两个老工匠..."
"所以问题可能出在原料上。"徐熙昭从袖中取出一小包粉末,"这是我从赵记的绸缎上刮下来的染料残渣,您闻闻。"
林掌柜凑近一嗅,顿时瞪大眼睛:"西域红花?这...这价比黄金啊!他们怎么舍得用这么贵的染料压价?"
"这正是蹊跷之处。"徐熙昭目光锐利,"除非有人不计成本,就是要搞垮我们。"
她正欲详说,街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林掌柜从门缝往外一看,顿时面如土色:"不好了!官府来查税了!"
徐熙昭心头一紧——若被查出她是云锦阁的实际东家,不仅会连累父亲名声,还可能被有心人利用大做文章。
"东家快从后门走!"林掌柜急忙推开后院小门。
徐熙昭刚迈出一步,却听前门已被撞开。情急之下,她抓起柜台上的抹布往脸上一擦,顿时成了个满脸污渍的粗使丫头。
"所有人不许动!户部查税!"几个差役凶神恶煞地闯进来。
领头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瘦高男子,眼睛滴溜溜地转:"林掌柜,上月税款为何迟迟不交?"
"周大人明鉴,"林掌柜连连作揖,"实在是生意不景气..."
"少废话!"周大人一挥手,"搜!看看有没有藏匿的货物!"
差役们如狼似虎地翻箱倒柜,其中一个径直向后院走来。徐熙昭低头站在角落,心跳如鼓。那差役打量她几眼:"这丫头是谁?"
"铺子里打杂的,刚来不久。"林掌柜急忙道。
差役正要再问,街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是一个清朗的男声:
"这里为何如此喧哗?"
徐熙昭浑身一僵——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透过散落的发丝,她看到常潇宁一身墨蓝色官服,腰佩长剑,正从一匹黑驹上翻身而下。
周大人顿时变了脸色,小跑上前:"下官参见常大人!只是例行查税..."
"查税需要翻箱倒柜?"常潇宁冷冷扫视一片狼藉的铺面,"皇上三令五申,商税征收不得扰民,你们这是奉了谁的命?"
"这...这..."周大人额头冒汗,"是赵大人吩咐..."
"赵德昌?"常潇宁挑眉,"他一个皇商,何时能指挥户部官员了?"
周大人面如土色,不敢再言。常潇宁挥挥手:"都退下吧。这家铺子我看着干净,不必查了。"
差役们如蒙大赦,灰溜溜地退了出去。常潇宁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踱步到柜台前,随手翻看起账本。徐熙昭屏住呼吸,恨不得缩进墙缝里。
"林掌柜是吧?"常潇宁突然开口,"听说你们家的云锦很是不错,怎么近来生意这么差?"
林掌柜擦了擦汗:"回大人,自赵记开张,小的这里就..."
"赵记背后是谁,你可知晓?"
"这...小的不敢妄言。"
常潇宁轻笑一声,目光不经意扫过角落里的"粗使丫头",在徐熙昭脏污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如常。
"罢了。"他放下账本,"若有难处,可到镇远将军府寻我。最近边关需要一批上等绸缎做旌旗,或许可以合作。"
林掌柜目瞪口呆,连连称是。常潇宁转身离去,临走前似有意似无意地丢下一句:"告诉你们东家,西域红花的货源,城南薛家或许能帮忙。"
马蹄声渐远,徐熙昭才长舒一口气,双腿一软几乎站不住。
"东家,这位常大人...是不是认出您了?"林掌柜忧心忡忡。
徐熙昭心乱如麻。常潇宁最后那句话分明是冲她说的,可他是如何认出伪装后的她?又是怎么知道她是云锦阁的实际东家?
"不管怎样,他刚才帮了我们大忙。"徐熙昭定了定神,"林叔,您知道城南薛家吗?"
"是做药材生意的大家族,与西域往来密切。"林掌柜突然压低声音,"听说...暗地里也做些朝廷禁止的买卖。"
徐熙昭眼睛一亮:"备马,我这就去拜访。"
"太危险了!那种地方..."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徐熙昭已经取下头巾,"常潇宁不会无缘无故提到薛家,这其中必有蹊跷。"
三日后,镇远将军府。
常潇宁正在书房研读兵书,侍卫来报:"大人,门外有人送了这个盒子来,说是答谢大人的帮助。"
那是一个普通的木盒,没有任何署名。常潇宁打开后,眼中顿时闪过惊喜——竟是一本珍贵的《西域珍本药典》,记载了许多中原罕见的药材特性与配方。扉页上题着一行娟秀的小字:"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送盒子的人呢?"常潇宁急问。
"已经走了,只说...说大人看了自会明白。"
常潇宁抚过书页,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起身走到窗前,望向丞相府的方向,轻声自语:"徐小姐,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与此同时,云锦阁后院,徐熙昭正指导工匠们试验一种全新的织染技法。桌上摆着几株刚从西域引进的奇异植物,以及从薛家秘密购得的特殊染料。
"东家,这法子真能成吗?"老工匠怀疑地问。
"相信我。"徐熙昭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赵记能偷走我们的配方,却偷不走创新的能力。这种'霞光锦'一旦成功,必将轰动京城!"
她拿起一块刚染好的样品,在阳光下,布料呈现出梦幻般的渐变色彩,如朝霞般绚烂。工匠们惊叹不已,林掌柜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徐熙昭轻轻抚摸着这块布料,思绪却飘向了那个意外相助的身影。她不知道常潇宁为何要帮她,但这份人情,她记下了。
"东家,给新布料起个名字吧。"林掌柜提议。
徐熙昭望着布料上流动的光彩,轻声道:"就叫...'潇湘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