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宫宴，太极殿前张灯结彩。徐熙昭身着藕荷色纱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芙蓉，在满殿珠光宝气中显得格外清丽脱俗。自从西域归来已半月有余，她再未见过常潇宁，只从父亲口中听说他被皇上委以重任，日夜在军营操练。
"徐小姐近来气色不错。"三皇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手中琉璃杯盛着琥珀色的葡萄酒，"听闻前些日子去别院养病了？"
徐熙昭心头一紧，面上却不露分毫："劳殿下挂念，只是偶感风寒。"
"是吗？"三皇子凑近一步，身上浓重的迷迭香气熏得她几欲作呕，"可我的人说，城郊别院这一个月都没人进出..."
"殿下。"一个低沉男声插了进来，"皇上正找您呢。"
徐熙昭转头，呼吸为之一滞。常潇宁一身墨蓝官服，腰间玉带上悬着那枚她熟悉的铜符，眉宇间尽是肃杀之气。半月不见，他瘦了些，轮廓更加锋利，右颊还多了一道未愈的伤痕。
三皇子脸色微变："常将军消息倒是灵通。"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悻悻离去。
"你的伤..."徐熙昭忍不住轻触自己脸颊示意。
常潇宁目光一软："小伤。"他飞快地扫视四周，压低声音，"今晚无论发生什么，别慌。记住，玉哨随时带着。"
徐熙昭正欲追问，太监尖利的嗓音响起："皇上驾到！"
众人跪迎。皇帝今日气色红润，笑容满面，全然不似知晓儿子谋反的模样。徐熙昭偷瞄常潇宁，后者却面无表情，仿佛那夜西域生死与共从未发生。
宴席过半，皇上突然击掌止乐："今日中秋佳节，朕有一喜事宣布。"
殿内瞬间安静。徐熙昭心头涌起不祥预感，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徐爱卿之女熙昭，贤良淑德，才貌双全；宁王世子潇宁，忠勇双全，功在社稷。朕观二人天造地设，特赐婚配，择吉日完婚！"
"哐当"一声，三皇子的酒杯摔在地上，酒液溅湿了他的蟒袍。徐熙昭脑中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仿佛隔了一层纱——父亲惊愕的表情，众臣的窃窃私语，常潇宁僵直的背影...
"另，"皇帝继续道，声音陡然严肃，"北境急报，匈奴异动。朕命常潇宁为平虏将军，三日后率军出征！"
双重视听冲击下，徐熙昭反而异常清醒。她看到常潇宁转身望向自己，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看到三皇子阴鸷的目光在她和常潇宁之间来回扫视；看到父亲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双手。
"臣女，谢主隆恩。"她出列跪拜，声音清亮，没有半分犹豫。
常潇宁随即跪在她身侧："臣，领旨谢恩。"
皇帝满意地捋须微笑："好！婚事宜早不宜迟，明日完婚，后日筹备，大后日启程！"
宴席再度热闹起来，道贺声此起彼伏。徐熙昭却如坐针毡，直到常潇宁借着敬酒的机会，在她耳边低语："子时，将军府后门。"
回府的马车上，徐丞相终于爆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为何突然赐婚？还有你，为何答应得如此干脆？"
"父亲，"徐熙昭平静地看着他，"您近来与三皇子走得太近了。"
徐丞相脸色骤变："你...你知道什么？"
"足够多。"徐熙昭轻声道，"皇上这是在救徐家。"
徐丞相颓然靠回车壁，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子时的将军府后门，常潇宁亲自开门将徐熙昭引入书房。烛光下，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西域的事，皇上早有察觉。"常潇宁最终打破沉默，"三皇子勾结大月氏，意图借秋猎之机行刺。你父亲被牵连其中，虽不知情，但已收了不少好处。"
徐熙昭点头："所以皇上赐婚，是要借你的军功保全徐家。"
"不仅如此。"常潇宁目光灼灼，"那夜皇上告诉我...你母亲林昭阳，是他年轻时最爱的女子。"
徐熙昭手中的茶盏险些打翻："什么？"
"二十年前，皇上还是太子时，与你母亲两情相悦。先帝反对，强行将林小姐指婚给你父亲。后来..."常潇宁声音低沉，"皇上一直暗中关注着你。"
徐熙昭思绪万千——母亲早逝的真相，父亲对她的复杂态度，皇上偶尔投来的慈爱目光...一切都有了解释。
"所以这次出征..."
"是皇上的考验。"常潇宁苦笑，"若我凯旋而归，你我平安无事；若我战死沙场，皇上会另作安排。"
徐熙昭猛地站起："这算什么？拿你的性命..."
"我愿意。"常潇宁握住她的手，"徐熙昭，从西市投壶那日起，我就..."
他没有说完，但眼中的情感无需言语。徐熙昭感到一股热流从相触的指尖蔓延至全身。
"那我们得好好计划。"她深吸一口气，抽回手坐到书案前，"婚礼从简，我会以世子妃身份接管你的私人部曲。北境寒冷，药材和棉衣必须充足..."
常潇宁怔怔地看着她提笔列单的侧脸，突然低笑出声。
"笑什么？"徐熙昭佯怒。
"我在想，"常潇宁眼中满是温柔，"我大概是世上最幸运的将军了。未过门的妻子不仅不哭哭啼啼，还帮我筹划军需。"
徐熙昭耳根发热："谁让你娶了个会做生意的。"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投入工作。常潇宁讲解北境地形和战略部署，徐熙昭则提出后勤补给的建议。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一份详尽的计划已经成形。
"还有一事。"常潇宁从暗格取出一个小匣子，"这是我的私印和部曲名册，婚后由你全权掌管。"
徐熙昭郑重接过："定不负所托。"
"另外..."常潇宁突然有些局促，"明日的婚礼，可能会有些简陋..."
"我不在乎排场。"徐熙昭打断他，"只在乎..."她顿了顿，改口道，"只在乎能否顺利完成皇命。"
常潇宁目光一暗，随即恢复如常："是了，皇命要紧。"
次日婚礼确实简单至极。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喧天锣鼓，只有一顶青布小轿将徐熙昭从丞相府抬入将军府。常潇宁一身戎装相迎，连喜服都未来得及换。
拜堂时，徐熙昭透过盖头缝隙看到常潇宁紧绷的下颌和微微发抖的手。当司仪高喊"夫妻对拜"时，他弯腰的幅度几乎超过了礼制要求，额头险些撞上她的。
洞房花烛夜，常潇宁却不得不连夜部署军务。徐熙昭独自坐在新房里，听着院中人来人往的脚步声，突然觉得这一切荒诞又真实。
"夫人。"青桃红着眼眶进来，"将军说...子时就要出发了。"
徐熙昭点点头，取下凤冠，拆开发髻，拿起剪刀。
"小姐！"青桃惊呼。
"别大惊小怪。"徐熙昭剪下一缕青丝，用红绳仔细系好，"去请将军过来。"
常潇宁匆匆赶来时，铠甲已经上身，腰间长剑随着步伐轻响。他看到端坐床沿的徐熙昭，脚步一顿——她已自行揭了盖头，卸了钗环，素净的脸上没有新嫁娘的娇羞，只有沉静的决然。
"这个给你。"徐熙昭起身，将青丝放入他手中，"古语云：结发为夫妻。虽不能..."她声音微颤，"虽不能真正结发，但这缕头发，你带着。"
常潇宁紧紧握住那缕青丝，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正是那支刻着"昭阳"的投壶箭。
"我珍藏多年，如今物归原主。"他将箭放入她掌心，"等我回来，再一起投壶。"
徐熙昭攥紧箭杆，重重点头。
院外传来集结的号角声。常潇宁深吸一口气，突然上前一步，将她拥入怀中。铠甲冰冷坚硬，硌得她生疼，但她一动不动。
"徐熙昭，"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沙哑，"若我回不来..."
"你会回来。"她打断他，退后一步直视他的眼睛，"因为我会去找你。"
常潇宁瞳孔微缩，随即大笑出声："好！我等着！"
他转身大步离去，铠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徐熙昭站在门前，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手中投壶箭上，"昭阳"二字清晰如新。她忽然明白，这支箭不仅是纪念，更是常潇宁这些年无声的守望。正如她珍藏的那枚玉哨，寄托着无法言说的情愫。
"小姐..."青桃轻声唤道。
"从今往后，要改口叫夫人了。"徐熙昭擦去眼角未落的泪水，挺直腰背，"去把管家叫来，我有事吩咐。"
她现在是镇远将军夫人了，而她的将军正在奔赴战场。在他回来之前，她必须守住这个家，守住他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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