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书房内,徐熙昭将最后一本账册合上,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常潇宁出征已半月有余,她以世子妃身份接管府中事务,才发现他要操心的远不止军务——田庄、铺面、部曲家眷,千头万绪都压在她肩上。
"夫人,赵将军求见。"青桃轻声道。
徐熙昭整了整衣襟:"请进来。"
赵霆是常潇宁留下的副将,三十出头,左脸一道疤贯穿眉骨到嘴角,看着凶神恶煞,实则心细如发。这半月来,多亏他协助徐熙昭熟悉部曲事务。
"夫人,北境军报。"赵霆行礼后递上一封火漆密信,"将军中伏受伤。"
徐熙昭手指一颤,拆信的动作却稳如磐石。信是常潇宁亲笔所写,字迹比平日潦草:"十一月七日于黑石峡遇伏,肩中箭伤,无大碍。然军中药材短缺,冻伤者众,恐影响战力。"
"赵将军,北境药材供应由谁负责?"
"回夫人,是兵部下属的军需司。"赵霆犹豫片刻,"不过...据前线兄弟说,实际到手的药材不足上报数量的三成。"
徐熙昭眼神一冷。常潇宁说"无大碍",但以他的性子,若非实在撑不住,绝不会在信中提及。她展开北境地图,黑石峡距长安近千里,常规运输至少半月。
"备马,我要去云锦阁。"
"夫人!"赵霆大惊,"此时出城太危险,三皇子的人..."
"所以才要你亲自护送。"徐熙昭已经起身披上斗篷,"另外,挑选二十名精锐,三日后随我北上。"
云锦阁后院密室,徐熙昭与林掌柜密谈至深夜。次日,十余辆满载药材和棉衣的马车从不同城门悄然驶出,分散向北方行进。而徐熙昭则扮作商队女眷,在赵霆和精锐部曲护送下,走小路直奔北境。
隆冬时节,越往北走风雪越大。徐熙昭的双手生了冻疮,脸颊被寒风吹得皲裂,却坚持每日多行三十里。常潇宁信中那句"冻伤者众"像根刺扎在她心头。
七日后,一行人终于抵达黑石峡外的军营。哨兵见到赵霆立即放行,却对披着斗篷的徐熙昭投以疑惑目光。
"将军在哪?"赵霆急问。
"中军大帐...不过现在有军医在..."
徐熙昭不等听完,快步向中央那座最大的帐篷走去。帐外守卫刚要阻拦,她一把掀开兜帽:"我是常将军的夫人。"
帐内光线昏暗,浓重的药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常潇宁赤着上身趴在行军床上,后背一道狰狞箭伤已经化脓,军医正在为他清创。听到动静,他费力地抬头,眼中瞬间亮起光芒:"熙...昭?"
徐熙昭胸口如遭重击。才半月不见,常潇宁瘦了一圈,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高热而干裂出血。她强忍泪意,示意军医让开:"我来。"
军医迟疑地看向常潇宁,后者微微点头。徐熙昭净手后检查伤口,心头一沉——箭头虽已取出,但伤口处理不当,已经感染化脓。
"准备热水,再找些白酒来。"她解开随身包袱,取出几个瓷瓶,"赵将军,把我带来的药材分发给军医,重点救治冻伤士兵。"
众人领命而去,帐内只剩夫妻二人。常潇宁想撑起身子,却被徐熙昭按回床上:"别动。"
"你怎么来了?"他声音沙哑,"这里太危险..."
"闭嘴。"徐熙昭用白酒清洗伤口,动作轻柔却坚决,"省点力气忍痛。"
常潇宁果然不再出声,只是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徐熙昭将腐肉一一剔除,敷上特制的药膏,最后用干净棉布包扎妥当。整个过程中,她的手指稳如磐石,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好了。"她终于松口气,"伤口不能沾水,药每六个时辰换一次。"
常潇宁试图翻身,却牵动伤处闷哼一声。徐熙昭连忙扶住他:"说了别动!"
"让我看看你。"常潇宁固执地抓住她的手腕,"路上可遇到危险?"
徐熙昭摇头,突然注意到他枕边放着什么——那缕她用红绳系着的青丝,被妥帖地收在一个锦囊里,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然常被拿在手中摩挲。
"药材...都带够了?"常潇宁问。
"足够全军用一个月。"徐熙昭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林掌柜查到的,军需司有人中饱私囊,克扣军饷的证据。"
常潇宁看完信,脸色更加阴沉:"果然是他。"
"谁?"
"赵德昌。"常潇宁冷笑,"三皇子的钱袋子。这次伏击也蹊跷,匈奴人似乎早知道我们的行军路线。"
徐熙昭心头一凛:"又是他…等等,军中有奸细?"
"很可能。"常潇宁握住她的手,"所以你不该来。前线太危险,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去。"
"我不走。"徐熙昭斩钉截铁,"我带来的不仅是药材,还有二十名精锐和最新绘制的北境地图。"她展开一卷羊皮纸,"你看,黑石峡这里有个隐蔽的小路..."
常潇宁起初还皱眉听着,渐渐眼中浮现惊讶,最后化为赞叹。徐熙昭不仅带来了地图,还标注了匈奴各部落的分布和矛盾,甚至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诱敌计划。
"这些情报..."
"阿史那叔叔提供的。"徐熙昭微笑,"他在西域人脉很广。"
常潇宁深深看着她:"徐熙昭,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多着呢。"她调皮地眨眨眼,"比如我知道你三天没换药了,伤口才会恶化成这样。"
常潇宁苦笑认罪。两人商讨军情至深夜,最终敲定了作战计划。临睡前,徐熙昭坚持要守夜观察他的伤势。
"上来睡吧。"常潇宁往床内侧挪了挪,"天寒地冻的,别折腾自己。"
行军床狭窄,两人不得不紧紧相贴。徐熙昭背对着常潇宁,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和心跳。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的腰,呼吸喷在她后颈,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谢谢你来了。"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温柔。
徐熙昭没有回答,只是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十指相扣。
三日后,黑石峡上演了一出好戏。
一小队中原士兵护送着"重要人物"大张旗鼓地从峡谷通过,很快被匈奴斥候发现。匈奴单于亲自率精兵追击,却在峡谷深处中了埋伏。常潇宁带伤指挥,将匈奴人逼入绝境。
眼看胜券在握,匈奴单于突然狂笑:"常潇宁!你以为这就完了?"他用生硬的汉语喊道,"我们早与你们朝中贵人约定,今日此时,就是你的死期!"
话音刚落,峡谷两侧滚下无数巨石,将出口堵死。匈奴伏兵四起,局势瞬间逆转。
"投降吧!"单于得意洋洋,"只要你交出那个女人,我可以饶你不死!"
常潇宁脸色骤变:"你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单于大笑:"你们朝中有人连她的画像都送来了!说是什么...潇湘锦的主人?"
徐熙昭心头一震——潇湘锦!果然是三皇子一伙!
常潇宁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正要下令死战,徐熙昭却按住他的手臂:"让我去谈判。"
"不行!"
"相信我。"徐熙昭目光坚定,"按计划行事。"
她不顾常潇宁阻拦,策马上前:"单于想要潇湘锦的织法?我可以给你。"
单于眼睛一亮:"小娘子识相!"
"但我有条件。"徐熙昭声音清亮,"第一,放我军安全离开;第二,告诉我谁给你的画像。"
单于嗤笑:"你以为我会答应?"
"当然不。"徐熙昭微笑,"所以我准备了别的筹码。"她拍拍手,赵霆押上一个华服少年,"认识他吗?你的小儿子。"
单于脸色大变:"阿史那!你怎么..."
"阿史那叔叔的人绑来的。"徐熙昭淡淡道,"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
谈判拖延了整整一个时辰。徐熙昭故意东拉西扯,从羊毛贸易谈到西域香料,就是不提正事。单于越来越焦躁,而常潇宁则趁机指挥士兵悄悄清理被堵的出口。
"够了!"单于终于暴怒,"杀了他们!"
就在匈奴人冲上来的瞬间,峡谷两侧突然爆炸声四起——是徐熙昭事先安排的部曲点燃了火药。浓烟中,常潇宁率领精锐从侧翼突袭,直取单于大帐。
混战中,徐熙昭被两名匈奴武士围住。她不会武功,只能策马躲避。危急关头,一道蓝色身影如闪电般冲来,剑光闪过,两名武士应声倒地。
"抓紧我!"常潇宁一把将她捞到自己马上。
徐熙昭紧紧抱住他的腰,感受着他背部的肌肉因挥剑而绷紧。血腥味、汗味和药草味混在一起,却奇异地让她心安。
战斗以匈奴单于被生擒告终。清理战场时,常潇宁从单于帐中搜出一封密信,上面赫然盖着三皇子的私印!
"证据确凿。"他冷笑着收起信件,"这次看皇上还怎么包庇他。"
夕阳西下,徐熙昭为常潇宁重新包扎伤口。这一战他旧伤迸裂,又添新伤,却始终一声不吭。
"疼吗?"她轻声问。
常潇宁摇头,突然握住她的手:"今天...谢谢你。"他声音低沉,"但下次不准再冒险了。看到你被匈奴人围住,我差点..."
"差点什么?"
"差点忘了战术,直接冲过去。"常潇宁苦笑,"徐熙昭,你让我变成了一个不称职的将军。"
徐熙昭心头一热,故意板起脸:"那常将军可要好好反省。为将者当..."
"冷静自持,不动如山。"常潇宁接上她的话,突然将她拉入怀中,"但对你,我做不到。"
他的唇压下来,带着血腥味和药苦,却炽热得如同沙漠正午的阳光。徐熙昭闭上眼睛,回应着这个迟来的吻。远处,凯旋的号角声响彻云霄,仿佛在为他们的胜利——也为他们的爱情——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