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过后,长安城迎来了连绵的梅雨。雨水顺着将军府的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节奏。徐熙昭站在廊下,望着雨幕出神。自从那日从宁王府回来,她总觉得宁王妃看她的眼神中藏着什么。
"在想什么?"常潇宁从身后为她披上外衣,"小心着凉。"
徐熙昭转身,手指轻抚他肩上的伤处:"还疼吗?"
"早好了。"常潇宁握住她的手,"明日我要去军营视察新到的药材,你要一起吗?"
徐熙昭正要回答,管家匆匆走来:"将军,宁王府来人,说王妃突发急病,想请少夫人过府一叙。"
常潇宁皱眉:"什么病这么急?为何不请太医?"
"说是心口疼,想见见少夫人。"管家低头道,"来人说王妃近日总梦见昭阳公主,想与少夫人说说旧事。"
徐熙昭与常潇宁对视一眼。昭阳公主——这正是她母亲的小字,也是皇上赐她那枚玉佩上刻的名字。
"我去看看。"徐熙昭轻声道,"毕竟是你的继母。"
常潇宁不放心:"我陪你一起。"
宁王府内气氛凝重。侍女领着二人穿过曲折回廊,却不是往王妃的正院,而是来到一处偏僻的院落。
"王妃在这里?"常潇宁警觉地停下脚步。
侍女低头:"王妃说这里清静,适合养病。而且..."她偷瞄徐熙昭一眼,"这里有些昭阳公主的旧物,想给少夫人看看。"
徐熙昭心头一跳。她母亲的东西怎会在宁王府?
推开雕花木门,屋内却空无一人。房间布置典雅,墙上挂着一幅女子画像。徐熙昭走近一看,顿时呼吸一滞——画中人与她母亲一模一样,只是装束更为华贵,头戴九凤金冠。
"这是..."
"昭阳公主。"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宁王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神色复杂地看着画像,"先帝最疼爱的妹妹,我的...表妹。"
常潇宁下意识挡在徐熙昭身前:"父王,王妃呢?"
"没有王妃生病。"宁王径直走向画像,从下方暗格取出一卷画轴,"是我要见你们。"他展开画轴,上面是一幅泛黄的宫宴图,"看这里。"
徐熙昭凑近一看,图中年轻的宁王身边站着一位华服女子,正是画像上的昭阳公主。而在公主另一侧,站着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皇上。
"二十年前的端午宫宴。"宁王声音沙哑,"那天晚上,昭阳告诉我她怀了太子的孩子。"
徐熙昭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常潇宁一把扶住她,眼中满是震惊。
"后来先帝震怒,将昭阳远嫁江南徐家。"宁王继续道,目光落在徐熙昭脸上,"那个孩子...就是你。"
雨声骤然变大,敲打着窗棂。徐熙昭感到一阵眩晕,无数碎片在脑海中拼凑——皇上对她异乎寻常的关照,那枚刻着"昭阳"的玉佩,母亲临终前望向北方的忧郁眼神...
"不可能..."她声音颤抖,"我父亲是..."
"徐明德确实是你名义上的父亲。"宁王叹息,"但他从未碰过昭阳。先帝赐婚时已明言,昭阳腹中胎儿必须平安出生,作为徐家嫡女抚养。"
常潇宁握紧徐熙昭冰凉的手:"父王为何现在才说?"
宁王苦笑:"若非皇上已向你们透露一二,我本打算带这个秘密入土。"他转向徐熙昭,"昭阳临终前曾来信,嘱托我照顾你。所以当年皇上提议联姻时,我第一个想到了潇宁。"
徐熙昭脑中一片混乱。所以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安排好的?常潇宁知道多少?他对她的感情是否也...
仿佛看穿她的想法,常潇宁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我什么都不知道。娶你时只当是政治联姻,但后来..."他声音低沉而坚定,"后来的每一分情意,都是真的。"
宁王静静看着相拥的二人,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你们现在明白皇上为何如此厚待常家了吗?"他指向墙上画像,"昭阳走后,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皇上,几乎疯了。他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追封昭阳为公主,并暗中保护你。"
徐熙昭挣脱常潇宁的怀抱,冲到雨中。她需要冷静,需要远离这一切荒谬的真相。常潇宁急忙追出,却被宁王拦住。
"让她静一静。"宁王沉声道,"皇上今夜要见你,有要事相商。"
雨中的徐熙昭不知跑了多久,直到精疲力竭才停下。抬头四顾,竟来到了西市投壶场——她与常潇宁初遇的地方。雨水混合着泪水滑落,她蹲在地上,任凭衣衫湿透。
"姑娘,要伞吗?"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徐熙昭抬头,是投壶场的老掌柜。他递来一把油纸伞,眼中闪着慈祥的光:"两年前的端午,也有个姑娘在这儿淋雨。后来来了个英俊的将军..."
"您记得我们?"徐熙昭哽咽道。
"记得,记得。"老掌柜笑道,"那将军后来常来,每次都站在同一个位置,望着壶靶出神。"
徐熙昭心头微震。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常潇宁曾多少次来这里回忆他们的初遇?
接过伞道谢,她慢慢走回将军府。无论如何,这里已经是她的家了。
入夜,常潇宁奉召入宫。紫宸殿内,皇帝正在批阅奏折,见他来了,放下朱笔。
"宁王都告诉你们了?"
常潇宁跪地行礼:"是。"
"起来吧。"皇帝叹息,"朕本不想以这种方式相认,但北境一战后,三皇兄余党仍在暗中活动。朕必须确保熙昭的安全。"
常潇宁心头一紧:"有人要对她不利?"
"她是朕唯一的血脉。"皇帝目光深沉,"虽然不能公开相认,但有心人已经猜到了。朕要你加强将军府的护卫,近期不要让她单独外出。"
"臣遵旨。"常潇宁犹豫片刻,"陛下,臣有一问。"
"讲。"
"宁王与昭阳公主..."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们是青梅竹马,本已私定终身。但先帝为了巩固皇权,硬拆散了他们,将昭阳许配给我。"他苦笑,"讽刺的是,我真心爱上了她,而她...始终忘不了宁王。"
常潇宁震惊不已。所以徐熙昭的母亲爱的是他父亲?这场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远比想象中更为曲折。
"明日是昭阳的忌日。"皇帝轻声道,"朕会微服去城外慈恩寺上香。你带熙昭一起来吧,有些东西...该给她了。"
回到将军府,常潇宁发现徐熙昭已经沐浴更衣,正坐在灯下翻阅那本记录他喜好的册子。见他回来,她合上册子,神色平静:"皇上说什么了?"
常潇宁将皇帝的话如实相告,唯独隐去了宁王与昭阳公主的旧情。有些真相,知道得太多反而是负担。
"明日去慈恩寺?"徐熙昭轻声道,"好。"
夜深人静,常潇宁辗转难眠。起身来到书房,他从暗格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那是他生母临终前留给他的。
"潇宁,为娘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阻止王爷迎娶继室。他心中始终装着另一个女子,那个高高在上、永远得不到的明月..."
当时他不解其意,如今恍然大悟。父亲心中那轮明月,正是昭阳公主。而他对徐熙昭的特别关照,恐怕也是因为她与母亲相似的容颜。
命运何其讽刺。他爱上徐熙昭时,全然不知她身上流着皇室血脉,更不知她与父亲之间有这样一段渊源。
次日清晨,细雨依旧。常潇宁与徐熙昭轻车简从,前往慈恩寺。山路上,徐熙昭突然开口:"我昨夜梦见母亲了。她说...她很抱歉。"
常潇宁握住她的手:"父母辈的恩怨不该由我们承担。无论如何,你是你,我是我,我们的感情与他们无关。"
慈恩寺后山有一处僻静的院落。皇帝已在那里等候,身边只带了一个老太监。见到徐熙昭,他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激动。
"来,看看你母亲的东西。"
屋内陈设简单,正中摆着一个红木箱子。皇帝亲自打开,里面是女子衣物、首饰和一些书信。最上面是一幅小巧的画像,画中的昭阳公主抱着一个婴儿,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是你满月时画的。"皇帝声音微颤,"昭阳坚持要留一份给我,说...让我别忘了我们的孩子。"
徐熙昭颤抖着接过画像,泪水夺眶而出。画中婴儿手腕上的红痣,与她的一模一样。
"为什么..."她哽咽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朕想过无数次相认的场景。"皇帝苦笑,"但昭阳临终前要朕发誓,除非万不得已,绝不打扰你平静的生活。她说...宁肯你做个普通的徐家小姐,也不要卷入皇室纷争。"
常潇宁静静站在一旁,看着这对父女相认。皇帝取出一个锦盒递给徐熙昭:"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本想在你大婚时送出,但当时情况特殊..."
徐熙昭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翡翠手镯,晶莹剔透,一看就是宫中珍品。
"戴上吧。"皇帝柔声道,"虽然不能公开相认,但在朕心里,你永远是朕最珍视的女儿。"
离开慈恩寺时,雨已停了。徐熙昭站在山门前,望着远处的长安城,忽然问道:"常潇宁,如果早知道我的身世,你还会娶我吗?"
常潇宁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那封母亲的信递给她:"看完这个,你就明白了。"
徐熙昭展开信纸,越看越是震惊。原来常潇宁的母亲早就知道宁王心有所属,甚至...隐约猜到了对象是谁。
"我母亲至死都在嫉妒那个'高高在上的明月'。"常潇宁轻声道,"若她知道我娶了'明月'的女儿,不知作何感想。"
徐熙昭将信还给他,眼中泪光闪动:"所以我们两家..."
"所以我们的婚姻,某种程度上是命运的安排。"常潇宁捧起她的脸,"但我爱你,与你的身世无关,与政治联姻无关,只因为你是你。"
徐熙昭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是啊,无论上一辈有多少恩怨情仇,他们都只是被命运推着走的棋子。但幸运的是,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他们找到了彼此,并决定携手走下去。
回程的马车上,徐熙昭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皇上说三皇子余党仍在活动,要我们小心。"
常潇宁点头:"我已经加派了护卫。另外..."他犹豫片刻,"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北境之战时,匈奴单于临死前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昭阳的女儿不会有好下场'。"常潇宁神色凝重,"当时我不明白什么意思,现在想来..."
徐熙昭心头一凛。所以匈奴单于也知道她的身世?这场阴谋,远比想象中更为深远。
马车驶入长安城门时,夕阳正好穿过云层,为整座城市镀上一层金色。徐熙昭望着熟悉的街景,忽然觉得一切都不同了。她不再是单纯的徐家小姐,也不是简单的宁王世子妃,而是一个身世成谜、牵动多方利益的棋子。
但至少,她不是孤军奋战。转头看向身旁的常潇宁,他坚毅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可靠。无论前路多艰难,有他在身边,她就有勇气面对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