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斋的位置,偏僻得像被遗忘的角落。穿过几道年久失修、爬满枯藤的宫墙夹道,空气里的腐朽和潮湿感更重了。云梦泽的脚步无声地踩在落满灰尘的石阶上,袖中的碎瓷片早已被体温焐得温热,边缘的锋利感却时刻提醒着他此行的危险。
他并未直接靠近那扇半掩的院门。而是借着暮色和几丛半枯竹影的掩护,绕到了撷芳斋侧面一处塌了小半截的矮墙下。这里视野隐蔽,正好能窥见院中大半景象。
系统光屏在视野边缘无声展开:【被动扫描模式启动。能量场分析中……】
院内的景象映入眼帘。几个穿着同样素色宫装的少女,正围坐在院中唯一一张石桌旁。气氛却并非和睦。一个身形微胖、眉眼间带着刻薄相的宫女正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手指几乎要戳到对面一个瘦弱宫女的鼻尖。被指着鼻子的宫女瑟瑟发抖,头埋得极低。而在石桌最边缘,几乎缩在阴影里的,正是云婉柔。
她像一株被风雨摧残的小草,努力蜷缩着自己,恨不得消失。然而麻烦依旧找上了门。
“新来的!”那微胖宫女显然是这群人的头儿,目光一转,精准地钉在云婉柔身上,声音尖利,“愣着做什么?没眼力见儿的东西!去!把那边廊下的水缸刷干净!还有,我们几个的晚食,你去御膳房提回来!手脚麻利点!”
云婉柔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惶和无措。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比如自己刚来还不识路,比如那水缸看起来沉重无比……但接触到那胖宫女凶戾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本能的恐惧。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另一个宫女推搡了她一把。
云婉柔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她死死咬着下唇,眼眶瞬间红了,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挪地朝着廊下那个积满污垢、硕大的水缸走去。
系统光屏上,代表云婉柔的状态条在【恐惧】、【无助】、【绝望】三个红色词条间剧烈闪烁,数值不断攀升。而那个微胖宫女的头顶,则飘着一个【恶意欺凌】的黄色标识。
云梦泽的指节在冰冷的断墙后捏得发白。这只是开始。深宫里最底层倾轧的冰山一角。他不能现身,此刻任何维护,只会让妹妹成为更显眼的靶子,招致更猛烈的报复。他必须忍。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宫女刻意拔高的、带着谄媚的通报声:“叶采女到——!”
撷芳斋院内瞬间一静。
所有宫女,包括那个刚刚还颐指气使的胖宫女,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脸上的跋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换上了近乎惶恐的恭敬,齐刷刷地矮身行礼:“奴婢参见叶采女!”
院门口,一道纤细柔美的身影在两名宫女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叶清秋。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宫装,料子看似素雅,却在暮色中隐隐流动着水波般的光泽,绝非寻常宫女可比。乌发松松挽着,斜插一支碧玉玲珑簪,更衬得脖颈修长,肌肤胜雪。她的容貌无疑是极美的,眉如远黛,眼若秋水,樱唇不点而朱,气质清丽脱俗,如同水墨画中走出的仕女,带着一种与这深宫格格不入的纯净感。
然而,云梦泽的瞳孔却骤然收缩!
系统光屏瞬间被刺目的红光覆盖!【警告!检测到异常高维能量波动!来源:目标叶清秋!波动频率与‘主神清剿程序’特征匹配度87%!危险!极度危险!】
视野中,叶清秋周身笼罩着一层极其微弱、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淡金色光晕。那光晕并非温暖神圣,反而透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秩序感。当她的目光扫过跪伏在地的宫女们时,那光晕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无形的扫描射线。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廊下,正手足无措、因为突然的变故而僵立在水缸旁的云婉柔身上。
“都起来吧。”叶清秋的声音也如同她的外貌,轻柔婉转,如同清泉击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她莲步轻移,朝着云婉柔走去。
“你便是新来的云家妹妹?”她停在云婉柔面前,微微俯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眼神清澈见底,仿佛能映出人心,“不必害怕。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姐姐。”
她伸出手,似乎想去拉云婉柔冰凉的手以示亲近。
【警告!高维能量接触预警!目标云婉柔意识防护等级极低!存在被植入‘命运锚点’风险!】系统警报尖锐到几乎要刺穿耳膜!
云梦泽心脏猛地一沉!不能再等了!
就在叶清秋指尖即将触碰到云婉柔的刹那——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毫无征兆地划破了撷芳斋虚假的平静!
发出尖叫的不是云婉柔,而是刚刚那个颐指气使的胖宫女!她此刻瘫倒在地,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脸,指缝间渗出鲜红的血液!她的脸上,赫然出现了几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恐怖抓痕!鲜血正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她的衣襟和地面!
“我的脸!我的脸!!”胖宫女在地上疯狂翻滚、嚎叫,声音充满了剧痛和毁容的极致恐惧,“是猫!是那只该死的黑猫!它抓我!!”她语无伦次地指着角落阴影处。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剧吸引过去。叶清秋伸向云婉柔的手也顿在了半空,脸上的温柔凝固了一瞬,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被打断的不悦和……一丝极淡的、非人的冰冷审视,扫过地上翻滚的宫女。她周身那层淡金色的光晕,似乎也因为这意外而产生了极其细微的紊乱波动。
混乱之中,没人注意到,一只通体漆黑、唯有四爪雪白的矫健猫影,如同鬼魅般从院墙的破洞处一闪而没,消失在暮色里。更没人注意到,缩在廊下的云婉柔,在最初的惊吓过后,眼神深处那抹一闪而逝的、与她平日怯懦截然不同的冰冷光芒。
机会!
云梦泽在矮墙后,借着这瞬间的混乱和叶清秋注意力被转移的空隙,如同融入阴影的壁虎,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黑暗夹道之中。
他必须立刻离开!叶清秋的能量波动因为意外而紊乱,正是系统捕捉分析的最佳时机!更重要的是,顾珩这疯子抛出的“钉子”太过致命,仅仅一个照面,妹妹就差点被那所谓的“祥瑞”锚定命运!他需要时间消化这惊悚的信息,需要重新评估策略!
然而,深宫如同巨大的蛛网,猎物一旦踏入,又岂能轻易脱身?
刚转过一道布满青苔的宫墙拐角,一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松木香混合着极淡的血腥气,如同无形的铁幕,瞬间封锁了前方狭窄的通道。
云梦泽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
昏黄的宫灯在风中摇曳,将前方人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宫墙上,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剪影。
顾珩。
他不知何时等在这里,背对着云梦泽,负手而立。玄色的常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他并未回头,只是微微侧首,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轮廓。
“看清楚了?”顾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的通道,带着一丝早已知晓结局的、冰冷的嘲弄,“本王的‘祥瑞’采女?”
云梦泽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沉凝:“王爷想让我看的,是她的‘祥瑞’,还是……”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她身边那些,总在不该出现时出现的‘意外’?”
比如那只精准毁容的黑猫。比如……刚才妹妹眼中那抹绝非她本人应有的冰冷光芒!那绝不是云婉柔!那一刻,他几乎以为看到了另一个灵魂!是错觉?还是……顾珩的后手?或者,是叶清秋那诡异能量的影响?
顾珩终于缓缓转过身。
昏黄的灯光跳跃在他深邃的五官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如同神魔的界限在他脸上模糊不清。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穿透昏暗的光线,牢牢锁住云梦泽。那眼神里没有探究,只有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冰冷压迫。
“意外?”顾珩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那弧度锋利得能割伤人,“这深宫,每一寸砖石都浸着血,哪有什么意外?”他向前踏了一步,逼近云梦泽,强大的气场如同实质的冰山碾压过来。
“本王只看到,有人想借‘祥瑞’之名,行魑魅之事。”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至于你妹妹刚才的眼神……”顾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云梦泽的眼底深处,“云梦泽,你猜,那是谁的手笔?是‘祥瑞’的蛊惑?还是……”
他故意停顿,欣赏着云梦泽瞬间绷紧的脊背和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还是本王在你那好妹妹身上,也埋了点‘惊喜’?”顾珩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愉悦,如同猫戏老鼠。
云梦泽的血液几乎要凝固!袖中的碎瓷片深深嵌入掌心,尖锐的疼痛却无法压下心底翻涌的寒意。是顾珩!果然是他!他对婉柔做了什么?!
“王爷!”云梦泽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压抑而微微发颤,他猛地抬头,直视顾珩深渊般的眼眸,那里面燃烧着被逼到绝境的火焰,“祸不及家人!你有什么手段,冲我来!”
“冲你来?”顾珩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冰冷刺骨。他再次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温度。他伸出手,修长冰冷的手指,带着一种狎昵而危险的意味,轻轻拂过云梦泽肩颈处那被刻意遮掩、却依旧能看出轮廓的鞭伤位置,指尖隔着衣料,恶意地在那未愈的伤口边缘按压。
剧痛袭来,云梦泽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后仰,却被顾珩另一只手臂看似随意地、实则如同铁钳般揽住了后腰,强行固定在原地!冰冷的松木香混合着血腥气将他彻底笼罩。
“云梦泽,”顾珩俯身,薄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廓,气息冰冷,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残酷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灼热兴味,“你还不明白吗?”
“从你教她装病避宠的那一刻起,从你点破梁上眼睛的那一刻起……”他的指尖用力,伤口崩裂的痛楚让云梦泽眼前发黑,“你和她的命,早就拧成了一股绳,绑在了本王的战车上。”
顾珩的声音如同地狱传来的低语,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想救她?那就给本王看清楚这深宫里的魑魅魍魉!想让她活着?那就证明给本王看,你够不够格做那把……能斩断‘祥瑞’伪装的刀!”
他猛地松开钳制,云梦泽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湿滑的宫墙上,肩颈处的伤口彻底崩开,温热的液体瞬间洇透了外衫,在靛蓝色的布料上晕开一片深色的、不祥的印记。
顾珩站在一步之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因疼痛而苍白的脸和肩头刺目的血色,如同欣赏一件被自己亲手撕裂的杰作。他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对掌控和力量的餍足。
“记住,棋子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顾珩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如同终审判决,“你只有一条路——按本王的棋路走到底。”
“或者,”他转身,玄色的背影融入通道尽头的黑暗,只留下最后一句淬了冰的话,在潮湿的空气中回荡,如同跗骨之蛆,“和她一起,成为这深宫怨魂的养料。”
脚步声远去,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云梦泽靠着冰冷的宫墙,剧烈地喘息。肩头的剧痛如同火焰灼烧,冷汗浸透了里衣。脑中系统的警报音与顾珩那如同诅咒般的话语交织在一起,疯狂撕扯着他的神经。
【警告!宿主生命体征下降!伤口严重崩裂!逻辑崩坏指数上升至95%!高危!高危!】
他缓缓抬起未被血迹沾染的那只手,指腹用力抹去额角滑落的冷汗,眼神在剧痛和屈辱的淬炼下,反而沉淀出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和疯狂。
魑魅魍魉?斩断伪装?
好。
顾珩,你要看刀?
那就让你看看,被逼到绝境的棋子,是如何拖着整个棋局……一起下地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