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洪武年间,某处荒僻的官道旁。烈日灼烤着龟裂的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远处焚烧秸秆的焦糊味。低矮的槐树后,一位外披现代校服,头发凌乱的少年蜷缩着,眼神中充满惊惶与疲惫。距离那场天地倒悬的白光,已过去难熬的数日。
林正若函背靠着一棵枯死的老槐树,胸膛剧烈起伏。他刚刚避开了一小队骑着劣马、挎着锈刀的巡检司兵丁,那身醒目的黑白校服差点让他暴露。汗水混着泥土在他脸上划出道道沟壑,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
他拨开遮挡视线的枯枝,目光锐利地扫过远处一个破败的村落:低矮的土墙、茅草屋顶、穿着短褐、髡发结髻的村民,还有村口土墙上那模糊却极具威慑力的告示——用拙劣的笔法画着几个被枷锁示众的“流民”,旁边是几个狰狞的大字:“严查路引!违者充军!”
“洪武…是洪武!”林正若函低声自语,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一丝颤抖。他看到了村民腰间悬挂的、粗糙的“洪武通宝”铜钱(虽然极少),听到了他们口中对“粮长”、“里长”的抱怨和对“宝钞”的唾弃,更认出了告示上那独特的、强调严刑峻法的措辞风格。所有的细节,都在他热爱历史的大脑里精准定位。这不是唐宋的雍容,不是元蒙的粗犷,这是大明开国之初,那个百废待兴又铁腕森严的时代!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恐惧与巨大野心的热流冲上他的头顶。
就在这时,一个同样穿着脏污现代服装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侧的沟壑中滑到他身边。是夏小林。他的外套不见了,只剩一件沾满泥污的T恤,手臂上有几道新鲜的擦伤,但眼神却像淬了寒冰的刀锋,冷静得可怕。
“夏小林!”林正若函一把抓住夏小林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眼中迸发出灼人的光芒,“确定了!是明朝!洪武年间!朱元璋刚坐稳江山不久!” 他压低的嗓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兴奋,“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历史!活生生的历史就在我们脚下!靖难之役还没发生!郑和还没下西洋!火器刚刚起步!我们…我们拥有未来几百年的知识!我们可以改变这一切!避免那些悲剧,推动科技,甚至…甚至开创一个不一样的明朝!一个属于我们的时代!”
他的话语急促而充满感染力,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站在历史的潮头,指点江山。他想象着用现代知识改良农业,制造更精良的火器,甚至影响皇位传承…少年的雄心壮志在绝境中被点燃,熊熊燃烧。
夏小林的身体在林正若函抓住的瞬间,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那番关于改变历史、开创时代的话语,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冰冷疲惫的心湖深处,确实激荡起了一圈强烈的涟漪。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微微放大,呼吸也凝滞了半拍。
然而,这冲动来得快,去得更快。甚至没等林正若函话音完全落下,夏小林的眼神已经重新冻结。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那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光已被更深沉的、带着血色的黑暗彻底吞噬。他强行将心头那点被勾起的、属于“未来人”的骄傲和可能性的悸动,死死地摁了下去,仿佛那是会致命的毒药。
“属于…我们的时代?” 夏小林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冰冷。他没有挣脱林正若函的手,反而猛地将林正若函拉近,几乎脸贴着脸,迫使对方的目光无法再投向虚无缥缈的未来,只能聚焦于眼前地狱般的现实。
“林正若函,” 夏小林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向对方沸腾的幻想,“看看你周围!除了我,还有谁?!”
夏小林背靠着一丛茂密的荆棘,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官道延伸的方向。林正若函则蜷缩在他身旁,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从最初的狂热崩溃中沉淀下来,只剩下一种沉重的疲惫和警惕。
“我们不能一直穿着这个。” 夏小林的声音压得很低,手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件沾满泥污、但在阳光下依然显得过于“洁净”和“怪异”的现代T恤。它就像黑夜里的灯塔,随时会引来致命的关注。
林正若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的一片洼地。那里,不久前曾有一小队衣衫褴褛的流民经过,其中有一个老人似乎病得很重,被同伴遗弃在了一棵歪脖子树下,此刻已无声息。
夏小林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纯粹的生存考量。“等着。”他低声道,示意林正若函隐蔽好。
时间一点点过去。几只乌鸦盘旋着落在歪脖子树附近,发出刺耳的叫声。确认附近再无其他人迹后,夏小林如同最谨慎的猎食者,利用沟壑和灌木的掩护,快速而无声地接近了那片洼地。
他的目标很明确:那个死去的流民身上那套同样破烂、但至少属于这个时代的粗麻短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臭味,夏小林屏住呼吸,动作迅捷而精准。他快速剥下(或者说褪下)那件散发着汗馊和死亡气息的短褐上衣,以及一条同样破旧、打着厚厚补丁的裤子。他甚至没忘记从死人脚上扒下那双几乎磨穿底的草鞋。整个过程冷静得近乎冷酷,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有对必需品的获取。
回到荆棘丛后,他将散发着异味、沾着可疑污渍的衣裤和草鞋丢在林正若函面前。“换上。”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解释,也不需要解释。生存面前,体面和洁癖是奢侈品。
林正若函看着那堆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破布,胃里一阵翻涌。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咬紧牙关,默默地、带着一丝生理性的厌恶,开始脱下自己那身格格不入的校服。夏小林同样快速地换上了另一套相对“完整”些(其实也只是补丁少些)的流民衣物。他们将换下的现代衣物深深埋进荆棘丛下的泥土里。
穿上粗麻短褐,赤脚套上磨脚的草鞋,再用泥土和灰尘仔细抹脏脸、脖子、手臂和头发,刻意弄乱发髻(林正若函忍着不适,学着夏小林的样子,用一根捡来的草绳勉强束起头发)【注:我也感觉有些怪异,按常理,男生不可能迅速留长头发,但为了故事可以继续所以希望大家不要关注这个差错】两人瞬间从“异类”变成了两个毫不起眼的、在洪武初年随处可见的、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底层流民少年。唯一的破绽是眼神——那过于清澈或过于锐利的目光,需要时刻低头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