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最后一点暖意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彻底吹散。初冬的第一场雪,在某个寂静的深夜悄然降临。清晨拉开窗帘,世界已是银装素裹。校园里的梧桐树挂满了晶莹的冰凌,塑胶跑道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像铺上了一层松软的白色绒毯。
教室里开着暖气,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朦胧的水雾。学生们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带着一身寒气冲进教室,兴奋地议论着这场初雪。
马嘉祺走进教室,习惯性地看向那个靠窗的位置。
座位是空的。
他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丁程鑫虽然时常请假,但从未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缺席过第一节课。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座位上坐下。早自习的铃声响起,班主任张老师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不同寻常的凝重。他环视了一下教室,目光在那个空位上停留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同学们,安静一下。有个事情通知大家。”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丁程鑫同学……因为身体原因,需要住院接受一段时间的治疗。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暂时不能来学校上课了。”
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住院?这么严重?”
“他身体一直不好……”
“难怪最近脸色那么差……”
马嘉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比窗外的冰雪更冷。住院……治疗……那三个字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他脑海里嘶嘶作响。情况恶化了?还是……常规的治疗周期到了?
张老师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继续说道:“丁程鑫同学希望大家不要担心,专心复习,迎接期末考试。他的学习资料,学校会安排老师定期送去医院。大家如果有想对他说的话,或者想借给他的笔记,可以统一交给学习委员,我会一并转交。” 他的目光扫过全班,带着安抚,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好了,大家开始早读吧。”
早读的声音响起,却失去了往日的洪亮和专注。很多人的目光都忍不住瞟向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带着担忧、好奇和一丝茫然。
马嘉祺盯着自己摊开的英语书,上面的字母像一群混乱爬行的蚂蚁,一个也进不了脑子。丁程鑫空着的座位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吸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那抹总是挺直的、清冷的背影消失了,只留下冰冷的桌椅,在暖意融融的教室里显得格格不入。
窗外的雪还在下,大片大片的雪花无声地飘落,覆盖着整个世界。
马嘉祺的指尖冰凉。他想起了抽屉深处那个玻璃罐,那些翠绿的青梅,现在浸泡在深绿的汁液里,不知道是否还保持着新鲜。他想起了那条被拒绝的围巾,米白色,柔软得像云朵。他想起了那个黑色的运动水壶,里面装过的温蜂蜜水……丁程鑫喝过吗?他需要吗?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来——他想立刻去医院!想亲眼看看他!想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这种“不知道”的状态,比任何明确的坏消息都更让人煎熬。
但他不能。他没有立场。他只是一个默默投递“瓶中信”的陌生人。他甚至没有丁程鑫的联系方式。
整整一天,那个空位都像一根刺,扎在马嘉祺的视线里。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复杂的知识点,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尖锐刺耳。周围的同学在课间讨论着雪仗和期末复习计划。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除了那个消失的人。
放学铃声一响,马嘉祺第一个冲出了教室。他没有去篮球场,也没有回宿舍。他像一头困兽,漫无目的地在被积雪覆盖的校园里疾走。寒风卷着雪花扑打在脸上,带来冰冷的刺痛,却丝毫无法冷却他心头的焦灼。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那棵悬铃木下。长椅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再也没有那个安静看书的身影。他走到窗边,那个曾放过青梅汁的窗台,也落满了雪。
世界一片纯白,寂静无声。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和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声。
他需要做点什么。他必须做点什么。
马嘉祺猛地转身,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跑去。他冲进教室,冲到丁程鑫的座位前,一把拉开抽屉。
那条米白色的围巾,依旧安静地躺在里面,旁边是那个装着青梅的玻璃罐。罐子里的青梅在汁液的浸泡下,颜色似乎更深了一些,呈现出一种温润的橄榄绿。甘草和陈皮的粉末早已溶解,汁液看起来更加澄澈。
马嘉祺的目光落在那个磨砂黑色的运动水壶上。它依旧放在桌角。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那个水壶。入手沉甸甸的,里面似乎还有水。他拧开盖子——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蜂蜜甜香混合着温水的热气,袅袅飘散出来。
他喝过!他至少……打开过,或者……喝过里面的水?
这个微小的发现,像黑暗里骤然亮起的一点火星,微弱,却瞬间点燃了马嘉祺心中几乎熄灭的火焰。一股混杂着酸涩和难以言喻的暖流涌上眼眶。
他拧紧水壶盖子,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然后,他拿出手机,点开一个从未发过消息的头像——那是他之前费了点心思才从班级通讯录里找到的、丁程鑫的QQ号。头像是一片纯黑的背景,昵称只有一个简单的句号“。”。
马嘉祺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很久。寒风从教室敞开的门灌进来,吹得他手指僵硬。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
最终,他用力地敲下几个字,点击发送:
马嘉祺: 下雪了,外面很冷。抽屉里的围巾,是干净的,新的。
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马嘉祺握着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紧绷的下颌线。他盯着那个一片漆黑的头像,像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回应。
雪,无声地覆盖着校园,也覆盖着少年无处安放的心事和沉甸甸的、带着青梅酸涩的担忧。那条信息,是他投出的最直接、最露骨的“瓶中信”。它不再沉默,它带着他所有的忐忑和笨拙的关心,穿越冰冷的网络信号,投向了那个被白色病房隔绝的世界。
他不知道,这封信,最终会石沉大海,还是……能抵达那个孤独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