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嵌玉的窗棂在烈焰中扭曲变形，宛如无数张痛苦哀嚎的鬼脸。苏明棠蜷缩在满地焦黑的云锦残片里，指尖深深抠进滚烫的青砖，血珠顺着指缝渗进砖缝，转瞬便被高温蒸发成暗红的痂。喉间腥甜翻涌，每呼吸一次，都像将烧红的碎铁吞进肺叶，把内里搅成一滩烂泥。恍惚间，她竟想起三年前的新婚夜，谢景珩也是这般噙着笑，将温润的白玉盏递到她唇边，那时杯中的酒泛着蜜色柔光，恰似此刻正吞噬一切的火焰。
“苏姑娘，何必再做困兽之斗？”清冷女声裹着浓烟飘来。林晚棠倚在焦黑的门框边，月白襦裙纤尘不染，指尖慢条斯理地绕着绣金线的帕子，“若早早交出苏家商号的密账，何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她身后，谢景珩负手而立，玄色织锦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眉眼间哪还有半分新婚时的缱绻深情，漆黑如墨的眼眸倒映着跳动的火舌，冷得能结出冰碴。
苏明棠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红血沫。记忆如被火舌舔舐的残卷，在剧痛中徐徐展开。大婚次日，饮下那盏“百年陈酿”后，她便噩梦缠身。时而看见母亲悬梁自尽时狰狞的面容，时而听见祖母被铁链拖拽时的惨叫。谢景珩请来的“名医”皆说她中了邪祟，需关进后院静心休养。潮湿阴暗的柴房内，老鼠在墙角窸窣爬行，霉斑顺着墙皮肆意蔓延，如同她逐渐溃烂、毫无希望的人生。
“祖母！”苏明棠突然暴起，指甲狠狠抓向林晚棠的脖颈。可指尖尚未触及对方衣料，便被谢景珩一脚踹翻在地。后腰重重撞上烧得通红的铜炉，皮肉瞬间焦糊，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香。林晚棠踩着她的手腕，绣鞋上的东珠深深硌进伤口：“苏家那些田庄商铺，如今都改姓谢了。听闻你母亲当年，也是被你父亲用同样的手段逼上绝路——”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将苏明棠砸进更深的绝望深渊。她终于彻悟，自及笄那年父亲意外亡故，便是这场阴谋的开端。谢家步步为营，先将她捧成京城第一才女，再用柔情蜜意织就的陷阱诱她下嫁，不过是觊觎苏家百年基业。婚宴上宾客们的声声祝福言犹在耳，原来全是精心编排的谎言，每一句都似利刃，狠狠剜着她的心。
房梁轰然坍塌的巨响中，苏明棠听见祖母的哭喊穿透火海。那个将她护在羽翼下悉心教养的老人，此刻正在另一处院落被烈火无情吞噬。往昔画面如走马灯般闪过：幼时祖母手把手教她读书习字，及笄时赠予她的翡翠镯子，还有新婚那日，老人眼中藏不住的忧虑与不舍……滚烫的木屑砸在肩头，她却浑然不觉疼痛，只是死死盯着谢景珩腰间的羊脂玉佩——那是她亲手雕琢的定情之物，如今在火光中泛着森冷的光，像极了他那颗冰冷无情的心。
“苏明棠，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谢景珩弯腰拾起她散落的银簪，掐丝银蝶在他指间寸寸折断，“若不是苏家还有些用处，何苦娶你这等愚钝妇人。”他语调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林晚棠在一旁娇笑出声，那笑声混着浓烟刺入苏明棠耳膜，成了她此生最后的、最刺骨的记忆。
热浪瞬间将一切吞噬。苏明棠在窒息前的刹那，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皮肉上刻下血痕。她发誓，若有来世，定要将这对奸人剥皮拆骨，让他们尝尝被至亲背叛、失去一切的滋味！要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在烈焰中化为齑粉！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刺骨寒意突然袭来。苏明棠猛地睁开眼，龙凤烛火在喜帐上投下诡谲的光影。甜腻熏香萦绕鼻间，身下是绣着并蒂莲的华贵锦被——这里是她的新房，她的新婚夜。红烛摇曳，将谢景珩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墙上投下扭曲可怖的轮廓。
“明棠？”谢景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熟悉的蛊惑意味。白玉杯中的琥珀色液体泛起涟漪，苏明棠盯着杯壁上晃动的倒影，恍惚间又看见林晚棠躲在暗处阴鸷的笑脸。前世那些被囚禁的日夜、锥心刺骨的疼痛，此刻都化作熊熊怒火在胸腔中燃烧，几乎要冲破胸膛。
指甲掐进掌心尚未愈合的旧伤，钻心的疼痛让她恢复清明。苏明棠抬眼望向眼前这张令她作呕的脸，谢景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在忌惮什么？她突然忆起，前世被关入后院后，曾在谢景珩书房暗格里窥见一封密信，上面赫然盖着户部侍郎的朱红官印……那或许就是扳倒他的关键所在。
“夫君此言，可当真？”她突然伸手抚上谢景珩的脸，指尖在他耳后那颗朱砂痣上停顿。这个细微的触碰让谢景珩明显僵了一瞬，这个破绽让苏明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猛地抓起酒杯，将酒水狠狠泼向一旁开得正艳的牡丹。琥珀色酒液溅在花瓣上，宛如鲜血滴落，似是预示着即将展开的复仇大戏。
浸透酒水的嫁衣紧紧贴在身上，苏明棠发出凄厉尖叫。她撕扯着金线绣就的凤凰，听着绸缎碎裂的声响，每一道裂痕都似在割裂前世的耻辱，每一声裂帛都在宣告重生的决心。谢景珩踉跄后退，撞倒妆奁，铜镜坠地时映出苏明棠癫狂的面容——这张脸，与前世被关在柴房时蓬头垢面的疯妇别无二致，但眼中却燃烧着复仇的火焰，炽热而决绝。
“来人！把少夫人送去后院！”谢景珩怒吼出声。在被家丁架起的混乱中，苏明棠悄悄藏起袖中偷来的密信，那是谢景珩与户部侍郎私相授受的铁证。当锈迹斑斑的铜锁再次落下，她望着窗外高悬的冷月，在心底冷笑。这一次，被困住的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而是蓄势待发的猛虎。
谢景珩，林晚棠，这场复仇的戏码，才刚刚拉开序幕。而这一次，剧本将由她亲自执笔，书写属于自己的涅槃之路 。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