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疼痛像退潮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仿佛刚从沸腾的油锅坠入零下几十度的冰窖。苏明棠猛地睁眼,喉咙里溢出压抑的呜咽——那是前世被大火灼伤的声带在记忆里抽搐。
她的视线剧烈晃动,猩红的光晕中,重影艰难地拼凑出画面。房间里两根红烛烧得正旺,跳跃的火苗把整个空间染成令人作呕的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香薰味,混合着新家具刺鼻的甲醛气息,像裹着毒液的保鲜膜,紧紧捂住她的口鼻。身下雕花大床的镀金装饰刺得她眼睛生疼,厚重的羽绒被下,仿佛还藏着前世被铁链磨出的溃烂伤口。
满墙的大红囍字像干涸的血迹,贴满了每一处角落——窗户、梳妆台、衣柜……每一个猩红的“囍”字都在无声嘲笑她前世的愚蠢与悲惨。她的指尖死死抵着一只冰凉的骨瓷杯边缘,杯壁残留的温度,竟与前世毒酒入喉时的灼烧感重叠。
她顺着那只端着杯子的手望去,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杯柄,定制西装衬得那双手格外修长,带着精英阶层特有的矜贵。再往上,是绣着暗纹的丝绸衬衫袖口,最后,撞进一双深邃含笑的眼眸里。
谢景珩。
这张脸,这张曾让她沦陷在温柔陷阱、付出全部真心的脸,此刻近在咫尺。依然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眉梢眼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足以迷惑所有人。他微微俯身,将盛着琥珀色液体的威士忌酒杯往她唇边又推近了些。杯口升腾的热气里,她分明嗅出了前世熟悉的、带着苦杏仁味的氰化物气息。
“明棠?”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刻意营造的安抚感,像情人最缱绻的耳语,每个字都裹着蜜糖,底下却藏着致命的毒药,“发什么呆呢?来,喝了这杯交杯酒。这可是我家珍藏了三十年的单一麦芽,特意为我们订婚启封的。喝了它,从此我们就是一体,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三十年陈酿…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这些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刚经历过火场炼狱、被至亲背叛的灵魂上!前世临死前的滔天恨意,如同休眠的火山突然喷发,滚烫的岩浆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血液在冰火两重天中凝固,只有心脏在仇恨驱使下,疯狂撞击着胸腔,擂鼓般的闷响震得她耳膜生疼。
就是这杯酒!就是这杯被他亲手递来、亲手灌下、亲手将她推进万劫不复的毒酒!记忆如潮水涌来:被关在地下室不见天日的绝望,听着祖母在隔壁房间被折磨的惨叫却无能为力的撕心裂肺,大火灼烧时皮肉焦糊、骨头爆裂的剧痛,还有谢景珩与林晚棠站在火场之外,冷漠注视她化作灰烬时轻蔑的眼神——所有被欺骗、被背叛、被榨干的恨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理智的防线!
杀了他!现在就用红酒瓶砸爆他的头!
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嘶吼,每个细胞都叫嚣着扑上去,撕碎这张虚伪的面具!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里仿佛还留着前世火场留下的疤痕,此刻新鲜的刺痛感像道闪电,劈开了几乎将她吞噬的仇恨迷雾。
不!不能!
前世葬身火海的惨烈画面如冰水浇头。直接杀了他?太便宜他了!林晚棠还在暗处!那个和谢景珩勾结的地产商还没浮出水面!那些觊觎苏氏集团、参与这场吃人盛宴的豺狼虎豹还在逍遥!他们加诸在她和祖母、母亲,乃至整个家族身上的痛苦,她要十倍、百倍地讨回来!要让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珍视的一切,一点点被碾成齑粉,在绝望中走向毁灭!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计划,在仇恨的灰烬中迅速成型。前世被囚禁的无数日夜,在绝望中窥见的秘密碎片,此刻如散落的拼图,被复仇的意志串联起来,指向唯一的生路——那封加密邮件!
她猛地抬头,直直撞进谢景珩眼中那抹不易察觉的审视。所有因重生而来的震惊、因恨意扭曲的表情,瞬间被极致的茫然取代。她像个被抽走灵魂的木偶,眼神涣散,嘴唇无意识翕动。
在她做出反应的刹那,谢景珩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眼中闪过狐疑。他在忌惮什么?是怕她发现酒有问题?还是……怕她察觉到别的秘密?
这个细微破绽让苏明棠心底冷笑更深。她突然伸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抚上谢景珩的脸颊。冰凉的手指在他耳后那颗小小的朱砂痣上停顿了一瞬——前世她以为这是恋人的专属印记,此刻才惊觉,这或许是他和神秘势力接头的暗号!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她声音飘忽,带着梦呓般的空洞。
就在谢景珩被她反常的举动弄得心头一紧,试图捕捉她眼中真实情绪时——
苏明棠突然爆发!
她动作迅猛得近乎失控,一把抓起那只水晶酒杯,连同杯中价值千金的威士忌,狠狠泼向一旁花架上盛开的红玫瑰!琥珀色的酒液如决堤洪水,浸透娇艳的花瓣和翠绿的叶片,顺着花盆滴落在地毯上,留下深色的污渍。那些玫瑰在酒液侵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花瓣蜷缩成灰黑色。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从她喉咙里迸发,充满无端的恐惧和极致的混乱,不似人声,倒像地狱里受刑的厉鬼。她死死盯着谢景珩骤然变色的脸,将前世所有的绝望、愤怒和不甘,都化作这声嘶吼。
谢景珩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凝固,瞳孔猛地收缩,写满惊愕和被打乱计划的愠怒!精心准备的毒酒,完美的开局,竟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疯”彻底搅乱!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她的手腕,却被她更疯狂的动作逼退。
尖叫未停,苏明棠双手如失控的利爪,狠狠撕扯身上那件高定婚纱!昂贵的缎面在她手中脆弱如纸,珍珠纽扣崩飞,钻石装饰散落一地。她故意扯开胸口的衣襟,露出锁骨处前世被烫伤的疤痕——这道疤痕如今还藏在皮肤下,却足以让谢景珩眼底闪过阴鸷。
“滚开!别碰我!”她歇斯底里地嘶吼,声音沙哑破碎,“都是骗子!披着人皮的恶魔!要烧死我!好痛!”她胡乱挥舞手臂,在自己手臂抓出几道血痕,又踉跄着撞翻一旁的装饰镜。
镜子落地的瞬间,她余光瞥见谢景珩西装内袋随着动作微微鼓起——那里藏着的,必定是那封能揭开所有阴谋的加密邮件!趁着保镖冲进来的混乱,苏明棠佯装摔倒,宽大的裙摆扫过谢景珩站立的位置。她的手指如毒蛇般灵巧,借着衣摆掩护,闪电般探向他内袋的拉链!隔着薄薄的西装面料,她触到了那个硬硬的、方方正正的手机轮廓。
就在即将触碰到手机的刹那,一只铁钳般的手扣住她的手腕。谢景珩不知何时折返,脸上挂着森冷的笑:“宝贝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香槟喝多了?”他拇指狠狠按压她手腕的穴位,苏明棠疼得眼前发黑,却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来人!”谢景珩扫视满地狼藉,眼神冰冷,“苏小姐突然情绪失控,送她去顶楼休息室冷静。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靠近!”
保镖们上前,粗鲁地架起还在挣扎的苏明棠。被拖出房间的瞬间,她与谢景珩对视,故意让眼神涣散如痴,却在眼尾藏着只有对方能读懂的冷笑。
房门重重关上后,谢景珩弯腰捡起地上一片婚纱残片,凑近烛光凝视。丝绸在火焰中卷曲成灰,他低声呢喃:“装疯卖傻?倒比我预想的有趣……”暗处,一只黑猫悄然穿过走廊,叼起地上沾着酒渍的玫瑰花瓣,消失在夜色中。
顶楼休息室里,苏明棠蜷缩在沙发上,借着月光凝视掌心——那里躺着一张微型内存卡,正是方才在混乱中从谢景珩口袋里扯出的。内存卡表面闪烁的红光,照亮了她眼中燃烧的复仇之火。今夜的闹剧只是开始,她要让那些人知道,被踩进尘埃的凤凰浴火重生时,掀起的风暴足以将他们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