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高二（7）班教室。
程澈正翻着自己的书包，脸色越来越白，额角甚至沁出了一层薄汗。他几乎把书包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语文书、数学卷子、零食、备用画笔……唯独不见他那本视若珍宝的速写本！
“完了完了完了……”他喃喃自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本子里有他这段时间所有的灵感碎片，那些不经意捕捉到的瞬间，是他最珍贵的宝藏！特别是……特别是那张画……
“澈哥，找什么呢？脸都白了？”李想凑过来问。
“我的速写本！你看见了吗？棕色的硬壳！”程澈声音都带着点颤。
“没啊？你最后在哪用的？”
“图书馆！下午自习课我偷偷溜去画了会儿画……”程澈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肯定是忘在那儿了！”
“那快去图书馆找找啊！说不定还在！”林薇也着急地说。
程澈二话不说，抓起书包就往外冲，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沉甸甸地往下坠。那张画……那张他偷偷画的凌熠的侧脸……可千万别被人看到！要是被凌熠本人看到……程澈简直不敢想象那个场景。那个眼神能冻死人的家伙，要是知道自己被偷画了……程澈打了个寒颤，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图书馆的玻璃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午后的喧嚣。凌熠站在台阶上，手中握着那本深棕色的速写本，硬壳封面在阳光下微微发烫，却驱不散他指尖的冰凉和心头的烦乱。他需要处理掉这个“烫手山芋”，越快越好。
直接去高二（7）班？不。那意味着闯入一个完全陌生的、高能耗的社交环境，与他“规避无效交互”的核心指令严重冲突。他目光扫过教学楼前的公告栏——那里时常张贴通知，人流相对集中，或许……失主会去那里寻找？
他迈开步子，朝公告栏走去。步伐依旧沉稳，但握着速写本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那张冷峻的侧脸画像，程澈这个名字，还有书包里那个冰冷的笔袋，像几段纠缠不清的代码，在他精密的大脑里制造着持续的干扰噪音。
公告栏前稀稀拉拉站着几个学生，正对着刚贴上去不久的一张新名单指指点点。凌熠对无关信息向来自动屏蔽，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公告栏的其他区域，寻找是否有“失物招领”之类的启事。没有。
他正犹豫着是直接把速写本塞进失物招领箱（如果旁边有的话），还是再等等看，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一阵失控的小旋风，猛地刮到了公告栏前。
是程澈。
他跑得气喘吁吁，栗色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白皙的脸颊因为奔跑泛着红晕，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焦急和恐慌，像受惊的小鹿。他根本没看公告栏上的内容，目光像雷达一样迅速扫视着公告栏下方和周围的地面，嘴里还无意识地小声念叨着：“没有……怎么会没有……”
凌熠的存在感太强了。即使程澈心急如焚，那冷冽的气场还是像磁石一样吸引了他的余光。程澈猛地抬起头，视线撞上凌熠。
那一瞬间，程澈的眼睛倏然睁大，瞳孔里清晰地映出凌熠的身影，以及——他手中那本深棕色的、无比眼熟的速写本！
巨大的惊喜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全身，冲散了部分恐慌。“我的本子！”他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巨大的喜悦，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朝凌熠伸出手，想要拿回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然而，他的手伸到一半，却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中。
因为，他看到了凌熠的眼神。
那眼神不再是图书馆里纯粹的冰冷，而是掺杂了审视、质疑，还有一丝……冰冷的了然。凌熠的目光，正落在他脸上，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锐利，仿佛已经穿透了他的皮囊，看到了他拼命想要隐藏的秘密。
程澈的心跳骤然失序，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那张画了！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找到本子的喜悦，只剩下无边的恐慌和羞耻感。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
凌熠看着程澈脸上瞬息万变的情绪——从狂喜到震惊，再到此刻的恐慌和僵硬。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此刻闪烁着心虚和不安。一切猜测都得到了印证。
他没有把速写本递过去，反而将拿着本子的手微微向后收了收，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无声的压迫感。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珠砸在光滑的地面上，清晰而冷硬：“程澈？”
虽然是问句，但语气是肯定的。
程澈喉咙发紧，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点了点头，声音干涩：“是……是我。那个……是我的本子……” 他的目光紧紧黏在凌熠手中的速写本上，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浮木。
“为什么？”凌熠的视线从程澈脸上移开，落在手中的速写本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硬壳封面，仿佛在掂量着里面那个让他困惑的“变量”。“为什么画我？”他直接抛出了核心问题，没有丝毫迂回。那双深邃的黑眸重新锁定程澈，带着不容回避的质询。
“我……”程澈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一路红到了耳根。他慌乱地移开视线，不敢与凌熠对视，大脑一片空白。偷画被抓现行，还被当事人如此直接地质问，这简直是他十七年人生中最社死的时刻！他该怎么解释？说觉得他解题时的样子很专注很帅？说他的侧脸线条有种冷硬的美感？说他像个运行在独特程序里的神秘终端？任何一个理由说出来都显得无比羞耻和……像个变态！
“我……我就是……随便画画……”程澈的声音细若蚊呐，眼神飘忽，手指紧张地揪着校服下摆，“看到……看到你在图书馆看书，觉得……觉得挺……挺安静的，就……”他语无伦次，编造着拙劣的借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凌熠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程澈的慌乱、羞耻、语无伦次，在他眼中都只是无效的噪音数据。他并不关心对方尴尬与否，他只想知道这个行为背后的逻辑，这个“变量”的动机。然而，程澈给出的答案显然无法通过他的逻辑验证。“随便画画”？他精密运行的大脑无法接受这种模糊的、毫无因果的解释。这让他感到更加烦躁。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严肃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紧绷的沉默。
“凌熠？程澈？正好，你们两个都在这里！”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年级组长刘老师背着手，正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看到他们站在公告栏前，脸上露出一丝“踏破铁鞋无觅处”的表情。他几步走到公告栏前，指着那张崭新的A4纸。
“看到这个了吧？”刘老师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凌熠 - 程澈”那行字上，“‘文理互助小组’，学校重点推进的项目！你们俩，理科第一，文科翘楚，强强联手，正合适！”
程澈还沉浸在偷画被抓的羞耻和恐慌中，脑子嗡嗡作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小组？”
凌熠的眉头瞬间蹙紧，像精密仪器遇到了不可修复的硬件冲突。他当然看到了那张名单，之前只是无视。但现在，这个“强制指令”被老师当面宣读，性质完全不同了。
“文理互助小组！”刘老师提高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为期一个学期！目标就是互相学习，取长补短，共同提高综合素质！这是学校的规定，也是为你们好！” 他看了看凌熠那张冷得快掉冰渣的脸，又看了看程澈还红着脸、一脸茫然的模样，心里也直打鼓，但语气依然强硬。“凌熠，你理科顶尖，但语文作文总是差点火候，程澈文采好，正好帮你提升！程澈，你文科强，但数学物理是短板吧？凌熠可是竞赛水准，有他帮你，绝对突飞猛进！” 刘老师努力描绘着美好蓝图，试图给这台“强制绑定”的机器加点润滑剂，“这是多好的机会！多少人想组都组不到一起！”
机会？凌熠只觉得一股强烈的排斥感汹涌而来。和一个高能耗、行为逻辑混乱（偷画）、还掌握着他不想为人知的秘密（画像）的“变量”绑定？这简直是给他的精密人生算法强行植入了一个无法预测、无法兼容的病毒程序！他讨厌失控，更讨厌被强行安排。
“老师，我……”程澈也终于从双重打击（画本被抓+强制组队）中稍微回神，下意识地想挣扎一下。和一个刚刚抓到自己“把柄”、眼神能冻死人的冰山强制互助？这简直比公开处刑还可怕！他试图寻找借口，“我……我可能不太……”
“没什么‘不太’！”刘老师直接打断了他，拿出了班主任的威严，“名单已经定了，下周就开始执行！每周至少两次互助学习，时间地点你们自己商量，但必须有记录，期末要考核的！” 他目光扫过两人，重点落在凌熠身上，“凌熠，你是理科班的标杆，要起带头作用！程澈，你也要好好配合！这是任务！听到没有？”
最后一句，几乎是命令的口吻。凌熠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他看了一眼刘老师不容置疑的脸色，又瞥了一眼旁边脸色发白、眼神躲闪的程澈。反抗师长的直接命令？这不符合他“高效运行”的原则，会带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和能量消耗。在极短的时间内，他那高效的计算核心已经得出了结论：在当前的指令环境下，接受是能耗最低、最可控的选择。虽然这个选择本身让他极度厌恶。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从紧抿的唇间挤出一个极其冰冷、毫无温度的单音节：
“嗯。”
算是接受了这道强制指令。但他的眼神，比西伯利亚的寒流还要冷上三分。
程澈看着凌熠那副“签了卖身契”般的冷硬表情，又看看刘老师严肃的脸，知道挣扎无望。巨大的沮丧和一种“上了贼船”的荒谬感席卷了他。他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知道了，老师。”
“好！这就对了！”刘老师松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意，“年轻人，多交流交流是好事！你们先互相认识一下，商量商量第一次互助的时间地点。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背着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留下两个仿佛被强行焊在一起的零件，站在公告栏前，气氛尴尬冰冷得能结出冰棱。
刘老师一走，那令人窒息的沉默立刻重新笼罩下来。
凌熠的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速写本上，又抬眼看了看面前低着头的程澈。他向前一步，将速写本递了过去，动作干脆，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
程澈几乎是抢一样接了过来，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救命稻草，生怕凌熠反悔。他的脸还红着，眼神躲闪，不敢看凌熠。
“那个……谢谢……”他小声嗫嚅着，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谢什么？谢他捡到本子？还是谢他……暂时没有当众揭穿他偷画的事？程澈自己也说不清。凌熠没有回应他的道谢。他的目光在程澈紧抱着速写本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面夹着他不想再看到的、自己的侧脸。然后，他移开视线，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简洁，像是在下达一道不容置疑的程序指令：
“时间：周三、周五放学后。地点：图书馆原位置。每次：一小时。”
说完，他甚至没有等程澈的回应，仿佛已经单方面完成了“初次协议”的签订，转身就走。黑色的背影挺直而冷硬，像一把出鞘的利刃，迅速融入了教学楼投下的阴影里。
程澈抱着失而复得的速写本，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凌熠消失的方向，心头五味杂陈。羞耻、庆幸、后怕、还有一股强烈的、被安排的憋屈感。
周三？周五？图书馆？一小时？
那个冰冷的、像机器人一样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速写本，封底内侧那个“程澈”的名字，此刻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书包的侧袋，那个冰凉的、属于凌熠的黑色笔袋轮廓清晰。
强制互助的指令已经下达，第一次“运行”的时间地点也已单方面设定。
他的人生程序，好像真的被一个叫“凌熠”的未知变量，强行入侵并绑定了。
深秋的风吹过，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程澈打了个寒颤，抱紧了怀中的速写本，只觉得前路一片冰冷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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