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奇怪，很漂亮

化妆间里，那扇被轻轻带上的门，隔绝了外面渐渐散去的喧嚣，却隔绝不了程澈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脏。

他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自己滚烫的脸颊，额头抵着冰凉的膝盖，试图用黑暗和低温平息那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羞赧和悸动。

后背被触碰过的地方，那微凉的、带着薄茧的指尖触感，如同烙印般清晰回放，每一次回想都带来一阵细密的、令人眩晕的战栗。那声低沉的“笨”，还有那句平淡却带着奇异温度的“等你”，像魔咒一样在耳边盘旋不去。

凌熠……他刚才……是在帮他解裙子……还……还要等他……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力，比穿上女装被所有人围观还要巨大百倍。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甜蜜、羞耻和难以置信的暖流，在四肢百骸间横冲直撞，让他忍不住把脸埋得更深，肩膀因为无声的笑意和巨大的冲击而微微耸动着。

不行！不能让他等太久！

这个念头像警铃一样在程澈混乱的脑子里响起。他猛地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红得像熟透虾子的脸，眼睛水汪汪的，残留着巨大的震惊和无措。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忙脚乱地开始对付那身繁复的行头。

假发套被小心翼翼地摘下来，金色的长卷发失去了束缚，柔顺地堆在一旁。他几乎是闭着眼，用卸妆棉狠狠擦拭着脸上精致的妆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急切，仿佛要擦掉刚才所有令人羞耻的痕迹。

冰凉湿润的触感稍稍降下了脸上的热度。束腰的裙子终于被彻底褪下，换上自己熟悉的、带着阳光和洗衣粉味道的蓝白校服，那种被束缚的、错位的感觉才终于消散了大半。

当程澈顶着一张被搓得微微发红、素净清爽的脸，背上书包，深吸一口气推开化妆间的门时，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排练厅的大灯已经关了，只留下几盏昏暗的壁灯，勾勒出空旷舞台和散落座椅的轮廓。在靠近出口的阴影里，那个挺拔冷峻的身影静静地伫立着，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凌熠背对着他，面朝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听到开门声，他才缓缓转过身来。昏暗的光线模糊了他冷硬的轮廓，却让那双深邃眼眸里的光芒显得更加清晰。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程澈身上，扫过他洗去铅华后干净清爽的脸颊，落在他身上那件熟悉的校服上，最后停留在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上。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程澈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升温，他下意识地垂下眼睫，盯着自己的鞋尖，小声说：“我……我好了。” 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凌熠低低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他没有多问一句关于化妆、关于裙子、关于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彩排，仿佛那些从未发生过。他只是极其自然地转过身，率先迈开步子，朝着排练厅的出口走去。

程澈愣了一下，赶紧小跑着跟上，紧紧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空旷寂静的艺术楼走廊里。只有脚步声在回荡——凌熠的沉稳规律，程澈的则带着点轻快的小跳跃。

走出艺术楼，深秋夜晚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草木凋零的清冽气息。校园里路灯昏黄，大部分学生早已散去，只剩下零星的人影。程澈缩了缩脖子，把下巴往校服领子里埋了埋，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小团白雾。

他偷偷抬眼，瞄着身旁凌熠的侧脸。路灯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让他看起来依旧疏离冷峻。

但程澈却莫名觉得，此刻走在他身边的凌熠，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似乎淡了许多，像冰封的湖面下悄然涌动的暗流，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平和？

“冷？”凌熠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沉默。他没有转头，目光依旧看着前方，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啊？还……还好！”程澈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问得措手不及，连忙摇头，随即又觉得有点傻气，小声补充，“就……一点点。”

凌熠没再说话，只是脚下的步伐似乎不着痕迹地放慢了些许，让程澈能更轻松地跟上。

沉默再次蔓延，但这一次，却不再有排练厅里那种令人窒息的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奇异的、心照不宣的安宁。

程澈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一种巨大的、失而复得般的满足感充盈着胸腔。他踢着脚边一颗小石子，看着它骨碌碌滚远，嘴角忍不住悄悄扬起。能和凌熠这样并肩走着，哪怕不说话，也让他觉得无比安心和快乐。

“那个……”程澈终于鼓起勇气，打破了这令人舒适的沉默，声音带着点小小的雀跃和试探，“刚才……谢谢你啊凌熠。”

凌熠侧过头，昏黄的路灯落在他深邃的眼底，似乎在询问。“就……在台上……”程澈比划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我……我当时特别慌，看到你在那里……就……就不慌了。”

他省略了那些让他不适的目光，只强调了凌熠出现带来的安心感。他抬起头，看向凌熠，眼睛亮晶晶的，像落入了细碎的星光，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感激和依赖，“真的，特别谢谢你。”

看到我…就不慌了？

凌熠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看着他眼中纯粹的信任和明亮的笑意。晚风吹动他额前细碎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

路灯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他，褪去了舞台上那种惊心动魄的、带着侵略性的美，重新变回了凌熠熟悉的、温暖又干净的程澈。

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淌过凌熠的心间。他移开视线，重新看向前方被路灯照亮的小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平缓，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认真：

“嗯。不用谢。”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程澈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满足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脚步更加轻快地走在凌熠身边，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宁静又温暖的同行时刻。

两人沉默地走着，穿过教学楼投下的巨大阴影，走过空旷寂静的操场边缘。夜风带着寒意，但程澈却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他偷偷看着地上两人被路灯拉长的影子，时而分开，时而又亲密地叠在一起，心里就涌起一股小小的、隐秘的欢喜。

终于，走到了那个熟悉的分岔路口。一条通往程澈家的小区，另一条则通向凌熠独自居住的老旧公寓楼方向。

程澈停下脚步，转过身，仰起脸看向凌熠。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那双眼睛依旧亮晶晶的，带着一丝不舍和期待：“我……我从这边走了。”

凌熠也停下脚步，站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他垂眸看着程澈，昏黄的光线落在他深邃的眼底，仿佛融化了最后一丝冰层，只剩下沉静的温和。

“嗯。”他应道。

短暂的沉默笼罩在路口。深秋的夜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从两人脚边掠过。

程澈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子。他想说点什么，比如“明天见”，或者“路上小心”，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太普通。

刚才在舞台上，在化妆间里发生的一切，还有此刻凌熠沉静温和的眼神，都让他心里涨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眼，目光直直地迎上凌熠的视线，带着点破釜沉舟的勇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飘散在夜风里：

“凌熠……我……我穿那身裙子……是不是……真的很奇怪？” 他问完，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脸颊又开始发烫。他明明知道答案可能只是那个“还行”，可还是忍不住想听凌熠亲口说。

凌熠似乎没料到他突然会问这个。他深邃的目光在程澈瞬间爆红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专注而复杂，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回忆。时间仿佛被拉长了，程澈甚至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就在程澈几乎要为自己的冲动而懊恼，想要低下头时，凌熠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低沉依旧，却不再是舞台后台那句轻飘飘的“还行”，也不同于刚才道别时的平静。那声音里仿佛揉进了深秋夜风的凉意，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郑重的认真，清晰地传入程澈耳中：

“没有奇怪。”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锁在程澈骤然睁大的、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眼睛上，仿佛要穿透那层清澈的表象，看进他灵魂深处。

然后，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补充道：

“很漂亮。”

轰——！

程澈只觉得大脑里瞬间炸开了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句低沉而清晰的“很漂亮”在耳边反复回响，如同惊雷，炸得他头晕目眩，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

他呆呆地看着凌熠，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颊上的热度瞬间飙升到顶点，像有岩浆在皮肤下奔涌，烫得他几乎要燃烧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撞击着，咚咚咚，震耳欲聋，几乎要冲破喉咙跳出来。

凌熠……他说……很漂亮？

不是“还行”，是……很漂亮？

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灭顶般的羞赧，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程澈彻底淹没。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这三个字里颤抖起来。凌熠看着程澈这副彻底傻掉、脸颊红得像要滴血的模样，镜片后的眸光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耳根处那抹熟悉的、滚烫的红晕再次悄然爬了上来。他迅速移开视线，下颌线重新绷紧，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僵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他不再看程澈，只是低低地、带着点急促地丢下一句：

“走了。”

说完，他几乎是立刻转过身，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进了通往自己公寓方向的、更深沉的夜色里。背影依旧挺拔，步伐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像是急于逃离什么。

只剩下程澈一个人，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个被施了石化咒的木偶。

夜风带着寒意吹拂过他滚烫的脸颊，却丝毫无法降温。那句“很漂亮”像带着魔力的烙印，深深镌刻在他的听觉神经上，一遍遍回放。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滚烫的、仿佛还残留着凌熠目光温度的脸颊。

然后，一个巨大的、无法抑制的、混合着狂喜、羞赧和巨大甜蜜感的笑容，如同初升的朝阳，猛地冲破了他脸上所有的呆滞和震惊，毫无保留地绽放开来。那笑容如此明亮，如此灿烂，仿佛将整个深秋的寒夜都点亮了。

他望着凌熠消失的方向，路灯的光辉落在他笑得弯弯的眼睛里，折射出比星辰还要璀璨的光芒。

凌熠……说他……很漂亮呢！

哥啊…好不容易平复了…别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