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下的拥抱,像一场短暂而温暖的幻梦,余温却长久地烙印在程澈的四肢百骸。
之后的几天,那种被巨大喜悦充盈的漂浮感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汹涌、更加磨人的情绪——像一颗吸饱了水的种子,在心底最深处疯狂地膨胀、发芽,顶得他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
凌熠。
这个名字,连同他沉静的目光、微凉的指尖、低哑的声线,还有那句石破天惊的“很漂亮”,像藤蔓一样缠绕着程澈的思维,无孔不入。
课堂上,老师讲解的三角函数变成了凌熠绷紧的下颌线;食堂里,饭菜的味道混进了凌熠身上那股清冽干净的气息;甚至晚上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都是梧桐树影下那个温暖有力的怀抱,和他落在自己后脑勺上、带着笨拙怜惜的指尖触感。
巨大的甜蜜和巨大的恐慌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甜蜜的是,凌熠那些反常的举动——帮他解裙子、等他、在台下专注的注视、无声的鼓掌,还有那个主动的、温暖的拥抱——都像一颗颗滚烫的糖,甜得他心尖发颤。
恐慌的是,这一切都隔着那层薄薄的、未曾捅破的窗户纸。凌熠从没明确说过什么。那句“很漂亮”是夸赞舞台上的“海伦娜”,还是……程澈本人?那个拥抱,是朋友间的安慰,还是……别的意思?
程澈快被自己脑子里翻来覆去的猜测逼疯了。他像一只被关在透明玻璃瓶里的困兽,外面是他渴望触碰的光,却找不到出口,只能徒劳地撞着无形的壁。
这种煎熬在又一次课间达到顶峰。凌熠被物竞老师叫走讨论题目,程澈趴在课桌上,下巴抵着摊开的英语书,眼神放空地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李薇拿着水杯从外面回来,一眼就看到程澈那副魂游天外、眉头紧锁、还带着点可疑红晕的样子。
作为资深八卦雷达兼程澈的同桌,李薇的嗅觉敏锐度瞬间拉满。她放下水杯,凑近程澈,用笔帽戳了戳他的胳膊,压低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喂,澈哥,你这状态……不太对啊?从校庆回来就魂不守舍的,跟丢了魂似的。怎么?被我们凌大神的‘很漂亮’彻底击沉了?”
“李薇!”程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弹起来,脸颊瞬间爆红,眼神慌乱地四处乱飘,“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李薇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神戏谑,“那天后台凌大神耳朵红得跟烙铁似的,走的时候跟逃命一样,当我瞎啊?还有梧桐树下——”
她故意拖长了音调,促狭地眨眨眼,“我可是看到某个小太阳像炮弹一样冲过去,一头扎进人家怀里,抱得那叫一个紧啊!啧啧啧,那场面……”
“别说了!”程澈羞窘得恨不得钻进地缝,一把捂住李薇的嘴,脸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声音带着哀求,“求你了薇薇!别……别说了!”
李薇扒拉开他的手,看着他这副又羞又急、眼尾都泛起一点委屈的水光的模样,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眼神变得认真起来,带着点担忧:
“澈澈,你到底怎么了?跟凌熠……出问题了?他……欺负你了?”她试探着问,毕竟凌熠那冰山气场,让人很难不往坏处想。
“没有!”程澈立刻摇头,声音急切,“他没有欺负我!他……他很好!特别好!” 他下意识地为凌熠辩解,语气里的维护和依赖显而易见。
“那你这副快要憋爆炸的样子是闹哪样?”李薇不解,“喜欢就去追啊!我们澈澈这么阳光可爱,还怕拿不下他一座冰山?”
“我……我……”程澈张了张嘴,那个盘踞在心底、日夜折磨他的字眼就在舌尖打转,却像被千斤巨石堵着,怎么也吐不出来。巨大的委屈和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猛地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起来,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哽咽:
“我不敢……”
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下,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李薇愣住了。她看着程澈蜷缩起来的、微微颤抖的背影,看着他露出的、泛着脆弱红晕的耳廓,心里瞬间明白了。不是闹别扭,不是被欺负,是这只一向勇敢阳光的小太阳,在自己最在意的人面前,第一次尝到了名为“胆怯”的苦果。
“澈澈……”李薇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心疼。她轻轻拍了拍程澈的肩膀,“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放学后的学校后门,一家安静的小咖啡馆角落。
暖黄的灯光,舒缓的轻音乐,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和刚出炉甜点的甜腻气息。
程澈捧着一杯热可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低着头,看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微微荡漾。他对面坐着李薇,面前摆着一块精致的抹茶蛋糕,但她此刻显然对八卦更感兴趣。
“所以……”李薇用小勺轻轻搅动着咖啡,声音压得很低,“你是真的……喜欢上凌熠了?不是朋友那种喜欢,是……那种喜欢?”
程澈的指尖猛地蜷缩了一下,热可可的杯子差点没拿稳。他沉默了几秒,才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滚烫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脖颈。
“嗯……”一个极轻、带着巨大羞赧和确认的单音节,从他紧抿的唇缝里溢出。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程澈承认,李薇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瞬间亮得像探照灯:“卧槽!澈哥!你行啊!眼光够毒辣!目标够远大!直接挑战终极BOSS凌冰山!”
她激动地拍了下桌子,随即又意识到声音太大,赶紧捂住嘴,凑近程澈,压低声音,充满敬佩,“快!说说!啥时候开始的?怎么开始的?是不是被凌大神那无处安放的魅力给俘虏了?”
程澈的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他恨不得把脸埋进热可可杯子里:“别……别问了……”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哀求。
“好好好,不问细节。”李薇见好就收,但八卦之火熊熊燃烧,“那现在呢?你刚才说不敢?怕什么?怕他拒绝?怕连朋友都做不成?”
程澈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迷茫、委屈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纠结。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语无伦次地倾诉着:
“薇薇……我真的……快憋疯了……”他深吸一口气,指尖用力地抠着杯壁,“我脑子里全是他的样子……他说话的声音,他看我的眼神,他身上那股干净的味道……还有……还有他抱我的时候……”
提到那个拥抱,程澈的声音明显抖了一下,脸颊红得滴血,却还是咬着牙继续说下去,“我……我知道他对我……可能有点不一样。他会等我,会帮我,会……会抱我……可是……可是他从来没说过!”
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巨大的不安和委屈几乎要将他淹没:“万一……万一是我自作多情呢?万一……万一他只是把我当成一个需要照顾的朋友呢?就像……就像他对物竞小组其他人那样?或者……或者他觉得我穿裙子好看,只是觉得新鲜好玩?他那么冷,那么优秀,那么……那么遥不可及……我算什么啊?”
程澈越说越激动,语速越来越快,像是要把积压在心底的所有惶恐和酸涩都倾倒出来:“我怕!薇薇!我真的好怕!我怕我说出来,他会被吓跑!他会觉得我恶心!会觉得我莫名其妙!然后……然后他就再也不会理我了!再也不会等我放学,再也不会给我讲题,再也不会……”
他哽住了,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只是红着眼眶,用一种近乎破碎的眼神看着李薇,里面盛满了巨大的恐惧和痛苦
“薇薇……”程澈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依赖与脆弱,“我……我承受不起失去他的后果……我宁愿像现在这样,至少……至少还能在他身边……看着他……”
说到最后,巨大的无力感和心酸终于冲垮了他强撑的防线。他猛地低下头,把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自己的手臂里,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起来,像一只被雨淋湿、瑟瑟发抖的小动物,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我该怎么办……薇薇……我真的……快被憋疯了……” 闷闷的声音从臂弯里传来,带着浓重的绝望和无助。
李薇看着眼前这个蜷缩在咖啡馆角落、因为一份不敢言说的爱恋而濒临崩溃的好友,心里五味杂陈。平日里那个像小太阳一样温暖照耀着所有人的程澈,此刻却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巨大的心疼瞬间盖过了八卦的兴奋。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程澈颤抖的肩膀,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澈澈,别怕。”
程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凌熠他不是石头。”李薇看着程澈露出的、微微发红的耳朵尖,语气带着笃定,“他对你,绝对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你见过他对谁那么耐心?等谁放学?帮谁解裙子?还主动抱谁?”
她掰着手指头数,“还有校庆那天,他在台下看你的眼神,啧啧,那叫一个专注!那叫一个……嗯……拉丝儿!”
“李薇!”程澈闷闷的声音带着羞恼。
“好好好,不说这个。”李薇赶紧打住,正色道,“我的意思是,澈澈,你的感觉没有错!凌熠他就是在意你!非常在意!只是他那个人……你也知道,就是个闷葫芦!还是个镶了钛合金的闷葫芦!指望他主动开口,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她顿了顿,看着程澈微微抬起的、还带着水汽的眼睛,语重心长:“但是澈澈,你不能一直这样憋着。喜欢一个人,不是罪。你这么好,值得被喜欢,也值得拥有最好的回应。一直憋着,折磨的是你自己。你看你现在,魂都没了,再这样下去,人都要傻了!”
程澈吸了吸鼻子,眼神依旧茫然又痛苦:“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李薇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就算……我是说就算!就算他真的榆木脑袋不开窍,或者脑子进水没想明白,那又怎样?至少你努力过了!至少你让他知道了!总好过你现在这样,自己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他却什么都不知道!那才叫亏大了!”
她看着程澈依旧犹豫不决的样子,使出杀手锏,凑近他耳边,用气声神秘兮兮地说:“而且,澈澈,你知道吗?根据我多年观察和可靠线报(指物竞小组的赵明宇),凌熠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像!对!你!这!样!过!”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程澈混乱的思绪里。他猛地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微弱却骤然亮起的光芒。
“真……真的?”他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希冀。
“千真万确!”李薇用力点头,眼神真诚,“所以,澈澈,勇敢一点!找个机会,告诉他!哪怕……哪怕只是暗示一下呢?让他知道你的心意!别让自己后悔!”
程澈看着李薇鼓励的眼神,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那个盘踞在心底、让他恐惧又渴望的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出来。告诉凌熠?告诉他……自己喜欢他?
巨大的勇气和同样巨大的恐惧在他心里激烈地交战着。他攥紧了手中的杯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