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昏黄的光晕里，梧桐树影摇曳着，仿佛还残留着方才拥抱的暖意。凌熠独自站在原地，夜风穿过空旷的街道，卷起几片枯叶，在他脚边打着旋儿。程澈仓惶逃离带起的那点微弱气流早已散尽，空气里只余下深秋的寒凉。
他抬起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迟疑，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左脸颊。程澈唇瓣留下的那点温软湿润的触感，如同一个滚烫的烙印，清晰地印刻在皮肤之下，更深地烙印在神经末梢，带着细微却持久的麻痒，固执地提醒着方才那个瞬间的真实。
不是梦。程澈真的吻了他。
这个认知像一道猝不及防的强电流，再次穿透他试图恢复的冷静壁垒。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刚刚因夜风而稍褪的滚烫温度，再次汹涌地漫上耳根和脖颈，烧得他喉咙发干。
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阵毫无章法、如同脱缰野马般狂乱的心跳。
咚、咚、咚——那声音猛烈地撞击着耳膜，盖过了晚风的低语。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一阵更强劲的冷风卷着落叶扑打在小腿，带来刺骨的凉意，他才像是从一场过于震撼的迷梦中惊醒。
指尖再次无意识地划过脸颊被亲吻的地方，他抿了抿唇，终于迈开脚步，朝着自己那个空旷冷清的家走去。每一步踏在寂静的人行道上，都敲在同样失序的心跳鼓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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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澈几乎是闭着眼、凭借着对小区路径的肌肉记忆，一路狂奔到了自家楼下单元门前。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急促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里拉出长长的白气。刚才那个冲动之下做出的举动，此刻后知后觉地掀起滔天巨浪般的羞赧。
他猛地刹住脚步，抬起头。
“砰！”
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冰冷的金属门框上。
“嘶——！” 程澈痛得倒抽一口冷气，捂着瞬间红了一片的额头，眼泪差点飙出来。这突如其来的物理打击，反而奇异地冲散了一点那几乎要将他烧成灰烬的羞窘。
他手忙脚乱地刷开门禁，撞了进去。楼道里温暖的声控灯光亮起，将他狼狈的身影清晰地映在光洁的电梯门上。脸颊红得像是要滴血，头发凌乱，额头还红着一块。
他冲进电梯，背靠着冰凉的金属壁，大口喘息。指尖颤抖着抚上自己的嘴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凌熠脸颊皮肤的微凉触感和那股独特的、清冽干净的气息。
一种巨大的、近乎眩晕的甜蜜感猛地攫住了他。刚才的惊吓和疼痛瞬间被这汹涌的甜蜜冲得无影无踪。
“唔……” 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巨大羞耻和巨大欢喜的呜咽逸出。程澈猛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滚烫的脸，额头抵着冰冷的电梯壁，身体慢慢滑下，蹲在角落里，像一只煮熟的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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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闹钟还没响，程澈就猛地睁开了眼睛。窗外的天色是灰蒙蒙的鱼肚白。昨夜那些惊心动魄的画面和巨大的甜蜜感瞬间回笼，心脏立刻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起来。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完成了洗漱。对着镜子整理头发时，看到镜子里那个眼睛亮得惊人、脸颊还带着点可疑红晕的自己，又忍不住对着镜子傻笑了一下。早饭吃得心不在焉，脑子里反复预演着一会儿见到凌熠的情景。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新信息静静躺在通知栏。
LY：【七点十分，楼下。】 发送时间：06:45。
简单明了的四个字，一个时间，一个地点，连标点都吝啬。是凌熠的风格。可就是这再平常不过的一句通知，此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程澈心底激起千层涟漪。昨夜那个拥抱的温度和那个吻的触感，轰然席卷而来，脸颊瞬间又烫了起来。
他盯着那行字足足看了十几秒，才深吸一口气，手指有些颤抖地回复：
CC：【好！收到！马上下来！】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看着那个夸张的颜文字，程澈犹豫了一秒。会不会显得太兴奋太不矜持了？他咬咬牙，还是按了下去。发都发了！他飞快地把手机塞进口袋，抓起书包冲出了门，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如同擂鼓。
深秋清晨的空气凛冽清新，吸入肺腑，带着提神醒脑的凉意。程澈刚跑出单元门，脚步就顿住了。
楼栋前那棵叶子快掉光的银杏树下，凌熠已经到了。他斜倚着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山地车，一条长腿随意地支着地面。
依旧是那身蓝白相间的校服，拉链拉到下颌，勾勒出挺拔的身形。晨光熹微，薄雾未散，柔和的光线落在他身上，给那冷峻的侧脸轮廓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额前的碎发被晨风微微吹动，半遮住那双深邃的眼眸。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手机，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低压气场在清晨的薄雾里显得有些柔和。
似乎是听到了程澈跑出来的脚步声，凌熠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投了过来。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猝不及防地撞上！
程澈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那深邃专注的目光烫了一下。昨夜拥抱的温热、脸颊相贴的触感、还有自己那个大胆的吻……所有画面轰然涌入脑海，巨大的羞赧瞬间席卷了他！
他像被火燎到一般，几乎是狼狈地、猛地移开了视线，脸颊“腾”地一下爆红，连耳根都染上了鲜艳的绯色。他慌乱地低下头，盯着自己脚下的落叶，手足无措，昨晚那股“豁出去”的勇气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凌熠镜片后的眸光在捕捉到那个熟悉身影的瞬间，同样凝滞了一瞬。昨夜树下紧拥的温软触感、颈窝处湿润的呼吸、尤其是左脸颊上那一点短暂却足以燎原的温软触碰，如同被按下了重播键，清晰无比地冲击着他的感官。
一股熟悉的、难以言喻的热意迅速从耳根蔓延开，攀上他冷峻的脸庞。
他握着车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在程澈慌乱移开视线、像只受惊小动物般低下头的瞬间，凌熠也极其快速地、带着一种罕见的仓促，垂下了眼睫，目光重新落回手机屏幕上。
然而，那屏幕上显示的是什么，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空气凝固了几秒，只剩下清晨的鸟鸣和远处街道隐约传来的车声。
程澈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鼓起勇气，用最快的速度再次抬眼。这一次，他只看到凌熠微微侧着身，似乎在调整车把的角度，只留给他一个线条冷硬的后脑勺和专注的侧脸轮廓。
“早……早啊。”程澈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点，但尾音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小步挪了过去，停在凌熠身边大约一米远的地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
“嗯。”凌熠应了一声，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波澜。他终于将目光从手机上移开，抬起头看向程澈。那眼神平静深邃，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程澈一个人的梦境。
程澈被他看得更加窘迫，目光飘忽着，就是不敢和凌熠对视，只能盯着对方校服拉链上那一点金属冷光。“那个……昨晚……我……” 他语无伦次，想解释那个吻，又觉得怎么说都尴尬。
“走吧。”凌熠打断了他磕磕巴巴的话头，似乎并不想在这个清晨的楼下探讨昨晚的细节。他长腿一跨，利落地骑上了山地车，一只脚稳稳地撑在地上，另一只脚踩在踏板上，侧过头看向程澈，下颌微抬，示意后座。
程澈看着那个空着的后座，脸更红了。以前坐凌熠的车后座，只觉得是朋友间的便利，坦坦荡荡。可今天……这个后座的意义仿佛一夜之间变得完全不同了。那是离凌熠最近的地方，是昨夜那个拥抱的延续。
他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动作带着十二分的僵硬和不自然，小心翼翼地侧身坐了上去。双手迟疑了一下，最终只是虚虚地抓住了凌熠校服外套两侧的布料，指尖几乎没怎么用力。
“坐稳。”凌熠低沉的声音从前座传来。
“哦……哦。”程澈含糊地应着。
车轮转动，车子平稳地驶入清晨的街道。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初冬将至的寒意。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只剩下稀疏的黄叶，在风中摇曳。
程澈坐在后座，身体因为紧张而绷得笔直，虚抓着凌熠校服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发白。两人之间隔着几公分的距离，却像隔着一条无形的银河。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车轮碾过落叶的沙沙声和风吹过耳畔的呼呼声。这份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裹着昨夜未散的悸动和此刻巨大的尴尬，让程澈坐立难安。他必须得说点什么，打破这让人心慌的寂静。
“那个……”程澈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凌熠……”
“嗯。”前方传来一声简短的回应。
程澈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声音里带着巨大的羞赧和试探：“我们现在……嗯……那个……该怎么称呼啊？” 问完，他立刻屏住了呼吸，脸颊烫得能煎鸡蛋，眼睛死死盯着凌熠被风吹得微微鼓起的校服后背。
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似乎停顿了极其细微的一瞬。
凌熠握着车把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关节微微泛白。他沉默着，似乎在思考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晨风掠过他微红的耳廓，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程澈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更加窘迫了，语速飞快地补充道，像是在掩饰自己的紧张：
“呃……就是……你看啊，以前叫名字挺顺口的……但是现在……好像有点……嗯……太生分了？那……叫男朋友？” 这个词一说出口，程澈自己都觉得羞耻度爆表，声音陡然小了下去，几乎被风声淹没。
“……是不是……有点太肉麻太直接了？或者……宝宝？”
“好像……也不太对劲……那……？” 他试图用调侃的语气冲淡尴尬，声音却干巴巴的，“不行不行……好像又太社会了……那……” 他脑子一热，一个更亲昵、更带着隐秘撒娇意味的称呼脱口而出：“……哥哥？”
这个称呼一出口，程澈自己都愣住了！血液“轰”地一下全部涌上了头顶！天啊！他在说什么！他怎么会鬼使神差喊出“哥哥”？！这简直比“男朋友”还要羞耻一百倍！他恨不得立刻跳下车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立刻死死闭上嘴，懊恼地把滚烫的脸颊埋在了凌熠的后背上！隔着不算厚的校服外套，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背部紧实的肌肉线条和温热的体温。这触感更是火上浇油！
前方的凌熠，在“哥哥”两个字飘入耳中的瞬间，身体猛地僵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
他握着车把的手骤然收得死紧，骨节因为用力而凸起，清晰可见。脚下的踏板似乎都因为瞬间的失力而迟滞了一下。
一股巨大的、陌生的热浪猛地冲上脖颈，迅速蔓延到耳根和脸颊，连镜片边缘似乎都沾染上了一丝红晕！晨风似乎也吹不散这突如其来的燥热。
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侧脸的轮廓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冷硬。
沉默在风中凝固，只有车轮碾过落叶的沙沙声。
就在程澈羞窘得快要窒息，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恨不得时间倒流的时候，前方传来凌熠低沉的声音，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和紧绷，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随便你。”
三个字，简短得不能再简短，语调也平得听不出什么情绪。可程澈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声音里一丝极力压抑的波澜，还有那瞬间绷紧的后背肌肉传递过来的无声震动。
程澈埋在凌熠后背上的脸，因为这三个字，温度又升高了几度，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偷偷向上弯起一个甜蜜的弧度。
随便你。
这三个字像带着魔力，瞬间驱散了程澈心中大部分的羞窘和忐忑。虽然凌熠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但这“随便你”本身，就是一种带着纵容意味的默许。那瞬间僵硬的身体反应，更是泄露了冰山之下不平静的内心。
他依旧把脸埋在凌熠的后背上，感受着那隔着衣料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节奏，咚咚，咚咚，似乎比平时快了一些？还是他自己的心跳太快产生的错觉？
鼻尖萦绕着凌熠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干净的气息，混合着清晨微凉的空气，让他无比安心。程澈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虚抓着校服的手，试探性地、带着点犹豫，轻轻环住了凌熠劲瘦的腰身。
他清晰地感觉到，在自己指尖触碰到对方腰侧的瞬间，凌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又僵硬了一下，连踩踏板的动作都停顿了半拍。但随即，那紧绷的肌肉线条似乎又缓缓放松下来，没有拒绝，也没有推开。
程澈的胆子瞬间大了不少。他收紧手臂，整个人更贴近了一些，脸颊隔着校服，轻轻贴在凌熠温热的后背上。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和甜蜜感充盈了他的胸腔，刚才的尴尬和紧张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满眼的欢喜。
“那……我还叫你名字？”程澈的声音闷闷地从凌熠背后传来，带着点小心的试探和藏不住的笑意，“凌熠？哥？”
“嗯。”前方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听不出情绪。
“哥！”程澈又叫了一声，声音清亮了一点，带着点小小的雀跃。
“……嗯。”
“哥！哥！哥！”程澈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开关，一连串地叫着，声音里的笑意越来越浓，手臂也环得更紧了些。
前方的人似乎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却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吵。”
程澈才不管，他把脸埋在凌熠背上，偷偷地笑，肩膀因为无声的喜悦而微微耸动。阳光终于刺破了薄雾，金灿灿地洒落下来，将两个少年骑车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车轮碾过铺满金黄落叶的道路，发出沙沙的、悦耳的声响，一路朝着阳光升起的校园方向驶去。
晨风掠过耳畔，带着初冬将至的凛冽，却吹不散紧贴在一起的两个少年之间，那无声流淌的、足以驱散一切寒冷的暖流。
心尖上那个滚烫的烙印，在晨光中，无声地蔓延开温暖而坚实的根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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