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最后一场雪消融殆尽，泥土的气息混合着草木萌发的清甜，悄然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教学楼前的玉兰树枝头，毛茸茸的花苞胀鼓鼓的，像缀满了无数等待绽放的小灯。沉寂了一冬的校园，被初春的暖阳和按捺不住的勃勃生机唤醒。
午休铃声刚响，程澈就被同桌林帆一把勾住了脖子。
“澈澈！周末！大计划！”林帆嗓门洪亮，挤眉弄眼，“这鬼天气总算暖和了，再窝下去人都要发霉！苏薇薇她们几个组织去城郊的河滨公园踏青，野餐！放风筝！怎么样？去不去？”
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面是一个新建的群聊，群名十分直白：【春日限定·放风小分队】。
程澈眼睛一亮。被期末考和寒假补习占据的漫长冬天终于过去，对阳光、草地和自由空气的渴望瞬间被点燃。“去！当然去！”他毫不犹豫地点头，随即又想到什么，眼神飘忽了一下，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呃……都有谁啊？”
林帆一脸“我懂你”的表情，嘿嘿一笑：“放心！肯定有你最想见的人！我刚问过凌神了，他说——”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模仿着凌熠那种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嗯，行。’”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程澈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瞬间雀跃起来，嘴角忍不住上扬：“哦……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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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清晨，阳光格外慷慨。天空是水洗过般的湛蓝，几缕白云懒洋洋地飘着。城郊的河滨公园里，大片大片的草地刚刚返青，嫩绿的草尖上还挂着晶莹的晨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远处的河面波光粼粼，岸边的垂柳抽出鹅黄的嫩芽，随风轻摆，像笼着一层淡绿色的轻烟。
程澈背着鼓鼓囊囊的双肩包，里面塞满了妈妈准备的各色点心和水果，脚步轻快地赶到集合点——公园入口处那棵标志性的大榕树下。远远地，就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到了。
林帆和苏薇薇正凑在一起研究带来的风筝，一个色彩斑斓的燕子造型。另外两个七班的女生在铺开野餐垫。而最吸引程澈目光的，是站在稍远处、背靠着粗壮榕树树干的那个身影。
凌熠已经到了。
他没穿校服，一件简单的浅灰色连帽卫衣，深色运动长裤，衬得身形挺拔利落。晨光透过榕树新生的、尚且稀疏的叶片缝隙，在他身上投下跳跃的光斑。他微微低着头，手里拿着手机，似乎在查看什么，侧脸线条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不那么冷硬。额前的碎发被微风轻轻拂动。
似乎是感应到程澈的注视，凌熠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投了过来。
视线在空中猝然交汇。
程澈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昨夜和今晨反复预演过的“自然打招呼”瞬间忘到了九霄云外。昨夜书桌前，凌熠低沉的那句“明天见”仿佛还响在耳边，此刻在阳光下真切地看到这个人，那份隐秘的悸动立刻卷土重来。
他像被火燎到，几乎是本能地、猛地移开了视线，脸颊“腾”地一下染上绯色，连耳根都未能幸免。他慌乱地低下头，盯着自己帆布鞋的鞋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背包带。
凌熠镜片后的眸光在捕捉到程澈身影的瞬间，同样凝滞了一瞬。晨光里那张因为羞赧而泛红、显得格外生动的脸，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
一股熟悉的微热感悄然爬上耳根。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随即也极其快速地、带着一种惯常的平静，垂下了眼睫，目光重新落回手机屏幕上。
“哟！澈澈！来啦！”林帆的大嗓门打破了这瞬间的微妙氛围。他举着风筝线轴跑过来，“快来看我们这燕子，帅不帅？待会儿肯定飞得最高！”
程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抬起头，夸张地回应：“帅帅帅！必须最高！” 他快步走过去，加入苏薇薇她们铺野餐垫的队伍，借机掩饰自己依旧发烫的脸颊和失序的心跳。
凌熠也收起手机，走了过来，动作自然地帮着固定野餐垫的边角。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很快就将几个被风吹起的角牢牢压住。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铺开的格子野餐垫上。大家纷纷从背包里掏出带来的食物：林帆贡献了一堆膨化零食，苏薇薇带了自制的三明治和饭团，另外两个女生带了洗好的草莓和切好的哈密瓜。
程澈则献宝似的拿出了妈妈精心准备的桂花糯米藕、卤鸡翅和一盒切得整整齐齐的芒果班戟。
“哇！程澈你妈妈也太好了吧！”苏薇薇看着那盒卖相极佳的班戟，眼睛发亮。
“阿姨手艺真棒！”林帆直接伸手抓了个鸡翅。
凌熠安静地坐在程澈斜对面的位置，目光扫过那些精致的点心，最后落在程澈因为被夸而微微泛红、带着点小得意的脸上。他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递给正在分发一次性餐具的程澈。
程澈动作一顿，对上凌熠平静的目光，心头一暖，小声说了句“谢谢”，接过来喝了一口。微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脸上持续的热度。
野餐的气氛很快热闹起来。大家边吃边聊，话题天马行空，从寒假趣事到开学摸底考，再到最近热播的综艺。程澈坐在凌熠斜对面，一边应和着大家的说笑，一边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凌熠。
凌熠话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他吃东西的样子依旧斯文，偶尔会微微侧头，认真听旁边的人说话。阳光落在他握着水瓶的手上，骨节分明。
当林帆讲到一个夸张的笑话时，程澈捕捉到凌熠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点微小的弧度，像初春冰面裂开的第一道细纹，带着不易察觉的暖意。
程澈的心也跟着那点弧度轻轻漾开。他拿起一块妈妈做的桂花糯米藕，香甜软糯，忍不住满足地眯起了眼睛。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凌熠的餐盘，发现他面前的食物消耗得很慢，尤其那几块看着有些干的三明治。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程澈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他装作随意地，用干净的小叉子叉起一块自己餐盒里切好的、最大最饱满的芒果班戟。金黄的芒果粒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奶油雪白诱人。
然后，在大家聊得热火朝天、无人注意的间隙，他屏住呼吸，手臂带着十二万分的紧张和试探，飞快地越过餐垫上散落的零食包装，将那块诱人的班戟，轻轻地、带着巨大的羞赧，放进了凌熠面前那个几乎空了的纸碟里。
做完这个动作，程澈立刻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他根本不敢看凌熠，只能假装被林帆的话吸引，用力点头附和，耳根却红得滴血，连脖子都染上了绯色。天啊！他在干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凌熠会不会觉得他莫名其妙？会不会直接无视那块班戟？
空气似乎凝固了几秒。
程澈紧张得手心冒汗，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着凌熠的手。
只见凌熠的目光在那块凭空出现的、金灿灿的芒果班戟上停留了一瞬。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接着，他极其自然地放下了手里的矿泉水瓶，拿起旁边的小叉子，叉起那块班戟。没有停顿，没有犹豫，甚至没有看程澈一眼。
他微微低下头，将那块裹着奶油和芒果的班戟送进了嘴里。
动作流畅，神态自若，仿佛那块班戟原本就是他碟子里的。
程澈悬到嗓子眼的心，“咚”地一声落回了肚子里。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甜蜜和满足感瞬间将他淹没！他赶紧低下头，掩饰自己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胡乱叉起一块糯米藕塞进嘴里，只觉得今天的藕，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甜糯芬芳！
阳光暖融融的，风里带着青草和食物的香气。程澈偷偷抬眼，看到凌熠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轻轻滚动了一下，唇角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奶油渍。他飞快地移开目光，只觉得脸上刚刚褪下去一点的热度，又“噌”地一下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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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林帆迫不及待地举起了他的“燕子”风筝：“同志们！冲啊！征服蓝天的时候到了！”
河滨公园的草坡地势开阔，正是放风筝的好地方。春风带着暖意，不急不躁。林帆和苏薇薇负责放那只大燕子，另外两个女生也拿出了带来的蝴蝶风筝。一时间，草地上充满了奔跑的脚步声和欢快的笑声。
程澈也带来了自己的风筝，是一只色彩斑斓的锦鲤。他试着跑了几次，风筝摇摇晃晃地飞起来一点，又很快栽了下来，惹得林帆哈哈大笑：“澈澈，你这鱼是旱鸭子吧？飞不起来啊！”
程澈有些懊恼，抹了把额头的细汗，正打算再试一次，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拿过了他手里的线轴。
是凌熠。
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到了程澈身边。他接过线轴，手指灵活地调整了一下缠绕的线，声音低沉：“逆风，线放短点。”
程澈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傻乎乎地点头：“哦……好。”
“拿着。”凌熠将整理好的线轴塞回程澈手里，然后拿起那只锦鲤风筝，“我助跑，你听我口令放线。”
“嗯！”程澈握紧线轴，用力点头。
凌熠拿着风筝，逆着风的方向，朝着草坡上方小跑起来。初春的风鼓起他浅灰色的卫衣，勾勒出少年人劲瘦挺拔的身姿。阳光落在他奔跑的背影上，带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放！”凌熠跑到一定距离，猛地松手，同时清喝一声。
程澈立刻松开手指，线轴飞快地转动！那只色彩斑斓的锦鲤借着风势和凌熠精准的抛送，如同被注入了生命，摇头摆尾，轻盈而稳定地朝着湛蓝的天空扶摇直上！
“哇！飞起来了！真的飞起来了！”程澈兴奋地叫了起来，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追随着那只越飞越高的锦鲤。风筝线绷得笔直，传递着风的力量。
凌熠小跑着回到程澈身边，气息依旧平稳，只是额角有一层薄汗。他站在程澈身侧，微微仰头看着空中那只稳稳翱翔的锦鲤，镜片后的目光沉静专注。阳光勾勒着他清晰的下颌线，唇角那点惯常的冷硬，在专注的神情下似乎也柔和了许多。
程澈一边小心地控制着线轴，一边忍不住偷偷看向身边的凌熠。阳光落在他微仰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专注的神情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魅力。一股巨大的满足感充盈着程澈的心胸。这只飞得最高最稳的风筝，是凌熠帮他放起来的。
春风拂过，带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也吹动了程澈额前的碎发。他正仰头看着风筝，一缕不听话的头发被风吹得贴在了汗湿的额角，有些痒。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伸了过来。
凌熠的指尖带着初春风里的一丝凉意，动作极其自然地、轻柔地拂过程澈的额角，将那缕碍事的碎发拨开，别到了他的耳后。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温热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战栗。
程澈的身体瞬间僵住，心跳骤停！他猛地转过头，对上凌熠看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沉静深邃，像无风的湖面，仿佛刚才那个再自然不过的动作，只是拂去一片落在额头的草叶。可程澈却在那平静的湖面下，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快掠过的、带着暖意的微光。
凌熠什么也没说，只是收回了手，目光重新投向天空中那只翱翔的锦鲤，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程澈自己知道，额角被触碰过的那一小片皮肤，像被烙铁烫过一样，残留着清晰的、带着微凉却又无比滚烫的触感。
那触感顺着神经末梢一路蔓延到心尖，激起一阵汹涌的、甜蜜的悸动。他握着线轴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脸颊和耳朵却不受控制地迅速烧红，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
他赶紧也转过头，假装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风筝，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咚咚咚，声音大得盖过了风声和远处的笑语。
阳光正好，天空湛蓝如洗。那只色彩斑斓的锦鲤风筝在风中舒展着身体，越飞越高，像一颗被放逐天际的、充满希望的星辰。而草坡上并肩而立的两个少年，一个仰头望着风筝，一个低头掩饰着滚烫的脸颊，指尖残留的微凉和心尖涌动的滚烫，在初春的风里无声地交织，编织成比风筝线更坚韧、也更隐秘的连结。
风里有青草的味道，有阳光的味道，还有一种，独属于少年心事的、酸甜交织的，春天的味道。那只飞得最高的锦鲤，是他们此刻心照不宣的勋章，而额角那抹被风也吹不散的微烫，则是春日里，最隐秘也最动人的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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