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白花花地泼洒在操场上,蒸腾起一股塑胶跑道特有的、混合着青草的气息。下课铃声刚响,程澈就像脱缰的野马,第一个冲出教室,直奔小卖部冰柜而去。
那台老旧的冰柜发出嗡嗡的轰鸣,散发着诱人的寒气,里面躺着一排排五颜六色的冰棍,像在无声地召唤。
“老板!草莓大果粒!两根!”程澈的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微喘,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冰柜里那粉嫩诱人的包装。
十分钟后,高二(7)班教室里。程澈心满意足地舔着第二根草莓冰棍的最后一口,冰凉甜腻的汁水滑过喉咙,驱散了午后的燥热,舒服得他眯起了眼睛。旁边的林帆看得直咂嘴:“澈澈,你不怕拉肚子啊?两根!还是刚跑完步!”
“怕什么!”程澈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把光秃秃的木棍精准地投进教室角落的垃圾桶,“这才哪到哪?我这钢铁胃……”
话音未落,一股细微的、陌生的绞痛感,毫无预兆地从胃部深处蔓延开来,让他眉头瞬间皱紧,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下午的自习课,那股绞痛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逐渐扩大、加深,变成了持续不断的、闷沉的钝痛,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程澈趴在桌子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试图汲取一点凉意来缓解腹中的翻江倒海。冷汗悄悄从额角渗出,脸色也白了几分。
“澈澈?你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白?” 同桌林帆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压低声音问。
“没……没事……” 程澈咬着牙,声音有点虚。他下意识地摸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最终还是点开了那个置顶的聊天框。
CC:【哥……(小猫打滚哭唧唧.jpg)】
CC:【我好像……吃坏肚子了……(╥﹏╥)】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凌熠下午有竞赛小组的封闭训练,手机静音。程澈等了几分钟,没等到回复,胃里的绞痛却越来越清晰,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里面搅动。他懊恼地闭了闭眼,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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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赛小组的训练终于结束。凌熠从阶梯教室出来,摸出静音了一下午的手机。屏幕亮起,置顶聊天框里那个委屈巴巴的小猫表情和后面跟着的文字,像根针,瞬间刺破了他一下午高强度思考后的平静。
镜片后的眸光倏然沉冷下来。他几乎没有任何停顿,脚步一转,大步流星地朝着高二(7)班的方向走去。周身那股惯常的低压气场,此刻仿佛凝成了实质的寒冰,让擦肩而过的同学都不自觉地绕开了些。
程澈正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用笔帽无意识地戳着草稿纸,祈祷着胃里的风暴快点平息。教室后门传来的脚步声让他下意识地抬起头。
凌熠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背着书包,逆着走廊窗户透进来的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那股扑面而来的、带着山雨欲来气息的低压,让程澈的心猛地一沉。
完了。
凌熠径直走到程澈桌前,停下。目光像冰锥,落在程澈苍白冒汗的脸上,又扫过他桌角还没来得及扔掉的、印着“草莓大果粒”的冰棍包装纸。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根?”凌熠的声音响起,低沉,冰冷,没有任何起伏,像淬了寒冰的金属。
程澈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胃里的绞痛似乎都因为这冰冷的注视而加剧了几分。他心虚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下摆,声音细若蚊蚋:“……两……两根……”
“跑完步?”冰冷的追问紧随而至。
“……嗯……”程澈的头埋得更低了。
凌熠没再说话。沉默像沉重的巨石,压在程澈的心头,比胃里的绞痛更让人难受。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凌熠周身散发的怒气,那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失望,远比直接的训斥更让他心慌。
就在程澈以为凌熠会直接转身走掉的时候,一只带着微凉触感的手伸了过来,不容分说地覆上了他因为冷汗而冰凉的额头。
程澈的身体猛地一僵。
凌熠的手掌宽大,指腹带着薄茧,掌心却有着温热的触感。他用手背在程澈的额头短暂地停留了两秒,试了试温度,随即又收回手,声音依旧冰冷,却多了点不容置疑的意味:“起来。”
程澈不敢违抗,忍着胃里的不适,慢吞吞地站起身。刚站直,一股更猛烈的绞痛袭来,他忍不住“嘶”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晃了一下。
凌熠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胳膊。那力道很稳,带着支撑的力量,但扶稳后便立刻松开,仿佛只是为了防止他摔倒,没有丝毫多余的触碰。
“书包。”凌熠言简意赅。
程澈默默地拿起自己的书包。凌熠极其自然地伸手接过,挂在了自己肩上。然后,他转身,率先朝教室外走去,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冷硬。
程澈像只做错事的小狗,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胃痛和心虚交织在一起,难受得他眼眶都有些发酸。凌熠生气了,真的生气了。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生气。
一路无话。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冷的鸿沟。程澈几次想开口,都被凌熠那拒人千里的冰冷背影堵了回来。
回到凌熠独居的公寓。门刚关上,那股低压气场瞬间将小小的玄关填满。凌熠放下书包,换了鞋,径直走向厨房。程澈站在门口,手足无措,胃里的绞痛似乎因为这压抑的气氛而更加肆虐。
厨房里传来烧水壶启动的嗡鸣声,然后是翻找药箱的轻微响动。
过了一会儿,凌熠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温水和一小板白色的药片走了出来。他走到程澈面前,将水杯和药片递过去,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先吃药。”
程澈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到手心。他低着头,乖乖地把药片放进嘴里,喝了一大口水咽下去。药片的苦涩在舌尖弥漫开,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去沙发上坐着。”凌熠命令道。
程澈依言走到客厅沙发坐下,蜷缩在柔软的角落里,双手下意识地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胃部,像只受伤的小兽。
凌熠没坐,就站在沙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镜片后的目光沉冷锐利,像手术刀,剖析着程澈此刻的狼狈。
“程澈。”凌熠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两根冰棍,跑完步立刻吃。基本的健康常识,需要我教你?”
程澈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手指揪着沙发套的边缘,小声辩解:“……就是……太热了嘛……而且,我以前也……”
“以前?”凌熠打断他,声音陡然冷了几分,“上次体育课贪凉,晚上急性肠胃炎发烧到39度,是谁?”
他微微俯身,逼近一步,压迫感瞬间增强,“疼得半夜蜷在床上发抖,吃药都吐出来,忘了?”
程澈的脸瞬间白了白。那次痛苦的记忆瞬间回笼,胃里的不适感似乎也清晰了几分。他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
“不长记性?”凌熠的声音像淬了冰,每一个字都砸在程澈的心上,“疼的是你自己,担心的是谁?影响学习,耽误的是谁的时间?”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程澈瞬间泛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嘴唇,语气里的严厉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却依旧强硬,“说话。”
巨大的委屈和胃里的绞痛一起涌上来,程澈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凌熠那双冰冷深邃的眼睛,声音带着哭腔和一股豁出去的倔强:“我错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你……你凶什么凶!”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凌熠看着他泛红的眼睛和那强忍泪水的倔强模样,紧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周身那股冰冷的怒气,似乎在程澈的眼泪面前,悄然消散了一丝。
空气再次凝固。只有程澈细微的抽气声和胃部隐隐的抗议。
几秒钟后,凌熠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很轻,却像投入冰面的石子,打破了僵局。他转身,走进了厨房。
程澈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的委屈像开了闸的洪水,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啪嗒”掉了下来,砸在手背上。他胡乱地用手背抹着眼泪,越想越委屈。不就是吃了两根冰棍吗……至于这么凶……
厨房里传来开冰箱门的声音,然后是洗东西的水流声。
过了一会儿,凌熠端着一个白瓷碗走了出来。碗里盛着大半碗热气腾腾、熬得软糯粘稠的白米粥,散发着清淡的米香。他走到沙发前,将碗放在茶几上,然后,在程澈身边坐了下来。
沙发微微下陷。凌熠没有看程澈,只是拿起碗里的白瓷勺,舀起一勺温热的米粥,动作自然地递到程澈的嘴边。
程澈的抽泣声戛然而止,挂着泪珠的睫毛颤了颤,惊讶地看着嘴边那勺冒着热气的粥。
“张嘴。”凌熠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少了刚才那刺骨的冰冷,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温和。
程澈愣愣地看着他。凌熠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镜片后的眸光低垂,专注地看着勺子里晃动的米粥,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那紧抿的唇角线条似乎也柔和了些许。
一股巨大的酸涩和暖流瞬间冲垮了程澈心里所有的委屈。他吸了吸鼻子,眼眶更红了,却乖乖地张开嘴,含住了那勺温热的米粥。
软糯清甜的米粥滑过喉咙,带着熨帖的温度,温柔地抚慰着翻搅的胃。暖意从食道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连带着心尖都暖了起来。
凌熠一勺一勺,耐心地喂着。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却带着一种刻板的认真和专注。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
程澈小口小口地吃着,胃里的绞痛在温热的米粥和这无声的照料下,奇迹般地一点点平复下来。
他看着凌熠近在咫尺、依旧没什么表情却专注喂食的侧脸,心里那点小别扭早就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依恋和……一点得寸进尺的小心思。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凌熠放下碗勺,抽了张纸巾,动作自然地替程澈擦了擦嘴角。
程澈趁机一把抓住凌熠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指尖带着讨好的意味,轻轻挠了挠凌熠的手心。
凌熠动作一顿,抬眼看过来。镜片后的眸光深邃,带着询问。
程澈仰起脸,脸上泪痕未干,眼睛却亮晶晶的,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他微微嘟起嘴,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毫不掩饰的撒娇意味,软乎乎地开口:
“凌熠……”
他晃了晃凌熠的手腕,像只摇尾巴的小狗。
“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他凑近一点,鼻尖几乎要蹭到凌熠的下颌,温热的气息拂过对方的皮肤,声音又软又糯:
“胃好痛……药好苦……”
“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眨巴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眼神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无辜,像只知道自己闯了祸、努力求主人原谅的小猫。
凌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撒娇弄得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程澈温热的气息拂过颈侧,带着米粥的清甜和他身上特有的、阳光般干净的味道。那软糯的、带着鼻音的求饶声,像羽毛轻轻搔刮着心尖。
他垂眸看着程澈近在咫尺、写满了“求原谅”三个字的脸。那泛红的眼眶,微嘟的嘴唇,还有眼神里那点狡黠又可怜兮兮的光……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无奈和心疼的暖流,悄然冲垮了最后一点冰冷的壁垒。
凌熠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反手握住了程澈那只在他手心作乱的手。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无声的、肯定的意味。
然后,他微微低下头,在程澈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注视下,一个轻柔而温热的吻,带着米粥的清甜气息,如同羽毛般,轻轻地、珍重地落在了程澈微蹙的眉心。
“嗯。”
一个极轻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单音节,从凌熠的喉间溢出。
“下不为例。”
声音低沉依旧,却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带着温软的暖意,无声地流淌过心田。
程澈的心跳瞬间漏跳一拍,随即又被巨大的甜蜜填满。他忍不住弯起嘴角,像只偷吃到蜜糖的小熊,脸颊在凌熠温热的掌心蹭了蹭,小声嘟囔:
“知道啦……管家公……”
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抱怨,全是藏不住的甜意和安心。
窗外的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华灯初上。客厅里暖黄的灯光笼罩着依偎在沙发上的两人。胃药残留的苦涩似乎还在舌尖,却被眉心的温热和心尖的甜意彻底覆盖。
一场小小的冷战,最终融化在一碗白粥和一个落在眉心的吻里。冰冷的训诫是外壳,内里包裹的,始终是那份滚烫的、笨拙却毋庸置疑的在意。而撒娇,是程澈解锁凌熠这座冰山的,最有效的密钥。
………………
小姐姐们,我终于换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