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拎着那桶其实并不算太脏的水,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冲出了实验楼走廊。初夏的阳光明晃晃地刺眼,却驱不散他脸上的滚烫和心头的混乱。
他脚步不停,闷头往前走,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冷静一下,把脸上那几乎要烧起来的温度降下去,也把心里那只被凌熠的眼神撩拨得上蹿下跳的小鹿给摁住。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凭着本能,七拐八绕地,竟一头扎进了老实验楼旁边那栋几乎被遗忘的、准备翻新的旧美术楼。
这里空无一人,灰尘比实验楼更厚,阳光透过蒙尘的高窗,在空旷的画室里投下斜斜的光柱,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颜料和木头腐朽的混合气味。
程澈把水桶往地上一放,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双手捂住自己滚烫的脸颊,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浊气。
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凌熠靠近时那极具侵略性的眼神、指尖滚烫的触感、还有那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灼热呼吸……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里反复回放,清晰得让他浑身发麻。
“混蛋凌熠……撩完就跑……” 他小声嘟囔着,语气带着浓浓的羞恼和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刚才那个眼神……他明明感觉到凌熠是想……是想吻他的!为什么又突然收回去?为什么又摆出那副拒人千里的冰山脸?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这间废弃的画室。角落里堆放着蒙尘的画架、静物台,还有几个盖着布的石膏像。阳光落在其中一张画架上,上面似乎还固定着一张画纸。
鬼使神差地,程澈站起身,走了过去。他掀开画架上那块半落满灰尘的盖布。
下面,是一幅未完成的风景素描。笔触稚嫩,显然是以前低年级学生留下的。程澈的目光却被画纸旁边散落的几根炭笔吸引。心底那股无处发泄的、混杂着羞赧、气恼和说不清道不明悸动的情绪,忽然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他拿起一根炭笔,几乎是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冲动,开始在画纸旁边空白的墙壁上涂抹起来。
粗糙的墙壁并不好画,炭笔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程澈的动作很快,几乎不假思索,一个模糊的轮廓便迅速在斑驳的墙面上显现出来——凌乱的碎发,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还有那副仿佛永远隔绝了情绪的、冰冷的镜框……
是凌熠。
或者说,是程澈此刻心里那个又冷又撩、让他又气又……忍不住心跳加速的凌熠。
他画得很专注,炭笔的线条时而用力,时而轻柔,勾勒着那个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轮廓。墙壁的粗糙质感反而让画面带上了一种独特的、野性的张力。
他画着凌熠紧抿的唇线,脑子里却全是昨晚那蜻蜓点水般的柔软触感;画着那冰冷的镜片,眼前却浮现着镜片后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眼眸……
“混蛋……” 程澈一边用力涂抹着阴影部分,一边低声控诉,仿佛在跟墙壁上那个“凌熠”对话,“……明明是你先……干嘛又那样看着我……然后又装没事人……”
他越画越投入,指尖被炭笔染得漆黑,脸颊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眼神却因为专注而显得异常明亮。阳光落在他微蹙的眉头和紧抿的唇线上,为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倔强又生动的光晕。
实验楼走廊里,凌熠看着程澈消失的方向,在原地沉默地站了足有半分钟。周遭的同学依旧在忙碌,但刚才那个角落里令人窒息的张力仿佛还残留在空气中。
他收回目光,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刚才隔着纸巾触碰程澈脸颊的灼热感,依旧清晰地烙印在神经末梢。还有程澈那双瞪着他、带着羞愤和控诉的、水汽氤氲的眼睛……像小钩子,挠得他心尖发痒,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让人想要狠狠揉碎的冲动。
那股强行压下去的暗流,在程澈逃离后,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如同挣脱了束缚的困兽,在他心底咆哮冲撞。他需要找到他。
立刻。马上。
凌熠不再犹豫,将抹布随手搭在水桶边缘,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程澈离开的方向追去。他的脚步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低压气场比平时更甚,让擦肩而过的同学都下意识地避让。
他几乎是凭着直觉,一路追到了旧美术楼。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着他清晰的脚步声。推开一扇虚掩的、布满灰尘的门,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背对着门口、正对着墙壁“奋笔疾书”的身影。
阳光透过高窗,斜斜地笼罩着程澈。他微微弓着背,校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白皙的手臂。左手扶着墙,右手握着炭笔,正用力地在粗糙的墙面上涂抹着。动作带着一种发泄般的专注和……孩子气的认真。
凌熠的脚步瞬间放轻,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停在了程澈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
程澈完全沉浸在“控诉”中,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多了一个人。他正专注地刻画着“墙壁凌熠”的眉眼,试图还原出那副冰冷面具下偶尔流露的、让他心跳失序的深邃眼神。
“装什么冰山……” 程澈小声嘀咕着,炭笔在镜框的位置加重了力道,“……明明就是个闷骚……大骗子……”
他画着画着,似乎觉得还不够解气,又在旁边空白处飞快地画了一个小小的、气鼓鼓的简笔小人,指着那个“凌熠”,旁边配了个大大的对话框:“混蛋!”。画完这个“对话”,程澈似乎才稍稍解了点气。他停下笔,微微喘了口气,抬起手臂想擦擦额角渗出的细汗。
“画得不像。”
一个低沉平静、毫无波澜的声音,如同冰珠砸在寂静的画室里,毫无预兆地在程澈身后响起!
程澈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他举到半空的手臂僵住了,整个人像一尊瞬间石化的雕像。血液“轰”地一下全部涌向头顶和脸颊,刚才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瞬间飙升到沸点!
他……他什么时候来的?!他看到了多少?!他看到自己画的“混蛋”了吗?!看到那个气鼓鼓的小人了吗?!
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当场抓包的慌乱如同海啸般瞬间将程澈淹没!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甚至不敢回头!
凌熠看着程澈瞬间僵硬、连后颈都红透了的背影,镜片后的眸光深了深。他迈开长腿,一步步走近。
脚步声在空旷的画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程澈紧绷的神经上。
最终,凌熠停在了程澈身后,距离近得程澈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温热气息,再次将他笼罩。那气息带着熟悉的清冽,此刻却充满了强烈的压迫感。
程澈的心脏狂跳得快要爆炸,他死死地盯着墙壁上自己刚画完的“大作”,尤其是那个指着“凌熠”骂混蛋的小人,羞愤得几乎要晕过去。
凌熠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落在了墙壁的涂鸦上。那线条略显凌乱却充满生命力的轮廓,那刻意强调的冰冷镜框和紧抿的唇线……还有旁边那个小小的、炸毛的简笔小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凌熠的心头。不是生气,反而是一种混合着好笑、怜惜和更深沉悸动的暖流。他的小太阳,连生气都这么……生动可爱。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程澈握着炭笔的右手上。白皙的手指此刻沾满了黑色的炭粉,连带着手腕内侧也蹭上了几道明显的黑痕。凌熠的目光在那几道黑痕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他缓缓伸出手。
程澈感觉到凌熠的靠近,身体绷得更紧了,连呼吸都屏住了。他感觉到凌熠温热的手指,轻轻地、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握住了他沾满炭粉的右手手腕。
那滚烫的触感让程澈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凌熠稳稳地握住。
“别动。”凌熠的声音很低,响在程澈的耳畔,气息拂过他敏感的耳廓。
程澈瞬间不敢动了,像只被捏住后颈的小猫。
凌熠握着程澈的手腕,另一只手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张干净的、折叠整齐的纸巾——他总是随身带着这个。
他没有立刻擦拭,只是用拇指指腹,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重,摩挲了一下程澈手腕内侧那几道黑色的炭痕。粗糙的指腹划过细嫩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战栗的电流。
程澈的心跳彻底失控,他感觉自己的手腕在凌熠的掌心下微微颤抖。
“这里,”凌熠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危险的温柔,“弄脏了。”
他的拇指指腹沿着那几道炭痕,缓缓地、来回地摩挲着。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磨人的暧昧。仿佛擦拭污渍只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是感受指下肌肤的细腻纹理和温热的脉搏跳动。
每一次摩挲,都像带着细小的火花,灼烧着程澈的皮肤,也点燃了他心底那簇刚刚被强行压下的火焰。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凌熠这种无声的、极具侵略性的“擦拭”下,一点点变得模糊,身体发软,只能被动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支撑着自己不要滑下去。
凌熠的指尖,带着薄茧和滚烫的温度,最终停留在程澈手腕内侧最敏感的那一小块皮肤上,不再移动,只是用指腹轻轻按压着,感受着那里急促的脉搏。画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两人交错的、逐渐变得深重的呼吸声在灰尘弥漫的阳光里交织、缠绕。
凌熠微微低下头,温热的唇几乎要贴上程澈滚烫的耳廓,低沉沙哑的嗓音如同最醇厚的酒,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一字一句地敲在程澈的心尖上:
“程澈……”
“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