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完就跑

初夏的风带着暖意，吹得教学楼前高大的香樟树叶沙沙作响。周五下午，全校大扫除的号角吹响，整个校园瞬间变成了热火朝天的劳动现场。高二年级的安排是文理科班级结对子，好巧不巧，高二（1）班再次和高二（7）班分到了一起。

任务区域：教学楼西侧的老实验楼。这栋楼有些年头了，平时使用率不高，灰尘积累得格外厚重。

“同志们！为了美好的学习环境，冲啊！” 程澈作为7班的劳动委员，站在台阶上，挥舞着崭新的鸡毛掸子，像举着面战旗，元气满满地做着动员。阳光落在他带笑的眉眼上，活力四射。7班的同学被他感染，发出一阵哄笑和应和声。

相比之下，1班那边就安静得多。赵明宇作为班长，只是言简意赅地分配了具体区域：“一楼走廊、楼梯扶手、门窗玻璃。两人一组，注意安全。” 他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让人信服的沉稳气场。1班的同学立刻行动起来，效率极高。

两个班级泾渭分明地涌进略显昏暗的实验楼走廊。灰尘在从窗户透进来的光束里肆意飞舞。

“澈澈，我们跟谁一组？” 林帆凑到程澈身边，小声问，眼睛却瞟向不远处正和体委交代擦高窗注意事项的凌熠。

程澈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咳，老规矩呗，自由组合，效率优先！”

话音刚落，凌熠那边似乎也交代完了。他转过身，目光扫视一圈，精准地落在了程澈身上。隔着几米远，隔着飞扬的尘土和喧闹的人声，程澈感觉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性的温度，让他握着鸡毛掸子的手微微紧了紧。

凌熠什么也没说，只是迈开长腿，径直朝着程澈这边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两块干净的抹布和一个塑料水桶。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7班几个女生交换着兴奋又了然的眼神，连1班几个男生也投来好奇的目光。毕竟，这两位年级大佬的“互助”关系，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凌熠在程澈面前站定，将其中一块抹布递给他，声音依旧是平铺直叙，听不出情绪：“擦门窗玻璃。你负责下面，我擦上面。”

“哦……好。”程澈接过那块微湿的抹布，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凌熠干燥温热的手指。那细微的触碰像带着微弱的电流，让他耳根又开始隐隐发烫。他赶紧低下头，掩饰性地摆弄着抹布，“那……我去打水？”

“桶里有。”凌熠指了指自己刚放在地上的水桶，里面已经盛了半桶清水，“先用着，不够我再去打。”

“哦。”程澈应着，感觉自己的语言系统在凌熠面前又退化成了单音节。他暗自唾弃自己，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怎么被递块抹布就怂成这样？

两人就这样在走廊尽头的一扇大窗户前开始了“合作”。

起初是沉默的。只有抹布摩擦玻璃的“咯吱”声，水桶里水波晃荡的轻响，以及不远处其他同学扫地的唰唰声、说笑声。

程澈负责擦窗户的下半部分。他弯着腰，很认真地对付着玻璃上陈年的污渍和干涸的水痕。阳光透过刚擦干净的部分照进来，映得他侧脸轮廓清晰，鼻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冒汗，几缕柔软的额发垂下来，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凌熠则负责高处。他个子高，手臂长，擦起来并不费力。他微微仰着头，动作利落而专注，手臂肌肉的线条在抬起时透过薄薄的夏季校服隐约可见。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玻璃上，但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被下方那个忙碌的身影牵引。

程澈身上有种蓬勃的生命力，即使是在这样枯燥的劳动中。他擦得很卖力，偶尔遇到顽固污渍，会小声地“嘿咻”一下，或者无意识地鼓起脸颊，像只跟污渍较劲的小松鼠。那专注又带着点孩子气的样子，让凌熠心底某个角落异常柔软。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消毒水和清洁剂混合的味道，但凌熠似乎总能从中分辨出程澈身上那股淡淡的、阳光晒过般的干净气息。那气息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的感官，让刚才在走廊里强装的镇定，一点点瓦解。

“程澈。”凌熠的声音忽然从上方传来，打破了沉默。

“嗯？”程澈下意识地直起腰，仰头看他。

凌熠的目光落在他光洁的额头上，那里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他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递过来一张干净的纸巾，声音依旧平稳：“汗。擦擦。”

“啊？哦，谢谢。”程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接过纸巾胡乱地在额头上抹了两下。脸颊因为凌熠的注视和他递纸巾的动作又开始升温。他感觉凌熠的目光似乎在他脸上停留的时间有点长，带着一种他熟悉的、沉甸甸的专注。

就在程澈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想要重新低头擦玻璃时，凌熠忽然又开口了，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左边，颧骨下面……沾了点灰。”

“嗯？哪里？”程澈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自己的左脸，却摸了个空。

“这里。”凌熠的声音更近了。

程澈还没反应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伸到了他眼前。凌熠微微弯下腰，凑近了些。他手里拿着另一张干净的纸巾，指腹隔着柔软的纸巾，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擦过程澈左边颧骨下方靠近耳根的一小块皮肤。

动作很轻，很短暂，只有那么一两秒。

但程澈却像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在原地！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纸巾柔软的摩擦感，更能感觉到凌熠指尖透过纸巾传来的、灼人的温度！那温度像带着火星，瞬间点燃了他脸颊上的皮肤，一路烧到了耳根！他甚至能闻到凌熠靠近时身上那股清冽干净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汗味，强势地将他包围。

凌熠擦得很认真，仿佛在擦拭什么珍贵的易碎品。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程澈脸上那小块其实并不明显的灰尘上，镜片后的眼眸深邃，长长的睫毛几乎要扫到程澈的额头。程澈甚至能看到他高挺鼻梁上极其细微的汗珠。

距离太近了！近到程澈能看清凌熠眼底深处自己的倒影，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脸颊的绒毛！昨晚那个蜻蜓点水的吻带来的所有悸动和感官记忆，在这一刻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心跳声在耳边轰然作响，震得他头晕目眩。

凌熠的动作顿住了。他的指腹还隔着纸巾停留在程澈滚烫的脸颊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周围的喧嚣——扫地的唰唰声、水桶的碰撞声、同学的谈笑声——仿佛瞬间被一层厚厚的玻璃隔绝开，变得遥远而模糊。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人，和他指尖那灼人的温度，以及彼此间清晰可闻的、逐渐变得紊乱的呼吸声。

凌熠的目光，从程澈脸颊上那点微不足道的灰尘，缓缓移到了程澈的眼睛里。程澈的眼睛很亮，此刻因为巨大的羞赧和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而蒙上了一层水汽，像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清晰地倒映着凌熠的身影，里面盛满了无措、紧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期待。

那眼神像带着钩子，狠狠地勾住了凌熠心底最深处那根名为“克制”的弦，让它绷紧到极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凌熠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托着程澈下巴、强忍亲吻冲动的记忆汹涌回潮，比在云栖谷岩石旁那次更清晰、更汹涌！他握着纸巾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镜片后的眸光骤然变得幽深无比，像酝酿着风暴的深海，翻涌着程澈完全无法理解的、浓烈而危险的暗流。那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渴望。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蜜糖，带着令人窒息的灼热。

程澈被凌熠眼中那从未见过的、几乎不加掩饰的强烈情绪震慑住了。他感觉自己像被猛兽盯住的猎物，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承受着那几乎要将他点燃的注视。脸颊上的温度高得吓人，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想后退，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

就在程澈以为凌熠会做出什么更惊人的举动时——

“程澈！凌熠！你们俩磨蹭什么呢！这扇窗是镶金边了吗擦这么久！” 林帆大大咧咧的声音像颗小石子，突兀地砸破了这粘稠的结界。

凌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眼底翻腾的暗流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重新被惯常的沉静覆盖。他极其自然地收回了手，仿佛刚才那极具侵略性的凝视和停留在程澈脸上的指尖都只是程澈的幻觉。

“好了。”凌熠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平稳低沉，甚至比平时更冷了一分，带着一种刻意疏离的意味。他直起身，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那危险的距离，目光也移回到了窗户玻璃上，“继续擦吧。”

程澈还僵在原地，脸颊上被擦拭过的地方残留着灼热的触感，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他看着凌熠瞬间恢复如常的侧脸，仿佛刚才那个眼神几乎要把他生吞活剥的人根本不是他。

巨大的落差感让程澈一时有些懵，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恼涌了上来。这家伙……撩完就跑？！

“凌熠！”程澈忍不住低声叫了他一声，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嗔怒。

凌熠擦玻璃的动作没停，只是微微侧过头，用眼神询问：“嗯？”

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问“你还有什么事？”。

程澈被他这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他瞪着凌熠，脸颊因为气恼而更红了，像熟透的桃子。他张了张嘴，想质问，想控诉，可看着凌熠那副冰山脸，再看看周围时不时投来的好奇目光，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程澈只能狠狠地、泄愤似的用抹布在玻璃上用力擦了几下，发出刺耳的“咯吱”声，然后气鼓鼓地丢下一句：“没什么！我去换水！水脏了！”

说完，不等凌熠反应，他一把拎起地上的水桶，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是在逃离什么洪水猛兽，背影都透着一股羞愤。

凌熠看着程澈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握着抹布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镜片后的眸光深不见底，刚才强行压下的暗流在无人窥见的眼底深处无声地翻涌。

他缓缓抬起手，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刚才触碰过程澈脸颊的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滚烫的温度和细腻的触感。

阳光透过被他们擦得愈发透亮的玻璃窗，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一个气鼓鼓地拎着水桶跑开，耳根红得像要滴血。

一个沉默地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那个逃离的身影，平静无波的表面下，是刚刚被强行镇压、却更加汹涌澎湃的暗潮。

那个短暂的、以“擦灰”为名的触碰，如同在干燥的柴堆上投下了一颗火星。表面上似乎被踩灭了，但内里的高温和潜在的烈焰，却已悄然积蓄，只待一个契机，便会轰然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