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那场肝肠寸断的诀别,像一场高烧,烧干了程澈所有的眼泪和力气。他被父母接回家后,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只是蜷缩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身上还固执地套着凌熠那件宽大的外套,仿佛那是他仅存的、带着凌熠气息的铠甲。
他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鼻尖上那滴滚烫的泪水早已干涸,却仿佛留下了永恒的烙印,灼烧着他的神经。
凌熠最后那个绝望的、带着血腥味的吻,他无名指上那枚染血的素圈戒指,还有那句嘶哑破碎的“求你了”……每一个画面都在脑海里反复重演,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破碎的心。
程父程母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儿子从未如此消沉过,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比任何身体上的伤痛都更让他们揪心。
他们尝试着安慰,尝试着开解,但任何语言在这样巨大的伤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程澈只是偶尔机械地喝几口水,眼神始终没有焦距。
直到第二天傍晚,程澈才像是耗尽了所有支撑的力气,昏昏沉沉地睡去。
程母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看着儿子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眼角的泪痕,心如刀绞。她小心翼翼地从程澈紧攥的手心里,抽出那部屏幕已经熄灭、电量耗尽的手机。鬼使神差地,她按亮了屏幕。
屏幕背景,赫然是凌熠一张极其罕见的、带着一丝极淡笑意的侧脸照片。而相册里,最近的一张照片,是程澈在机场诀别后,失魂落魄地用手机放大了无数倍拍下的——凌熠转身离开时,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染着一点暗红血迹的银色素圈戒指。
照片拍得很模糊,带着剧烈的颤抖,却无比清晰地记录下了那枚戒指的存在和它承载的沉重意义。程母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她捂住嘴,无声地哭泣。她终于彻底明白了那枚戒指的含义,明白了儿子为何会如此万念俱灰。
那不是普通的分手,那是凌熠在用自己血肉模糊的方式,刻下最后的印记和绝望的告别。
程父站在门口,看着妻子手中的手机屏幕,看着儿子沉睡中依旧痛苦的面容,这个一向沉稳内敛的男人,眼圈也瞬间红了。
他沉默地走进来,坐在床边,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地、一下下地拍抚着儿子裹在凌熠外套里的、微微颤抖的脊背,动作充满了无言的疼惜。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决心——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第三天,程澈依旧没有去学校。他醒来后,眼神依旧空洞,只是比昨天多了一丝活气,但那份死寂般的悲伤更深沉了。
他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是无意识地用笔在草稿纸上划拉着凌熠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程母端着温热的牛奶和早餐进来,放在桌上。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催促儿子吃饭上学,而是轻轻坐在他旁边,温柔地握住了他那只紧握着笔、指节泛白的手。
“澈澈,”程母的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不想去学校,就不去了。”
程澈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看着母亲。
程父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打印好的文件,放在了程澈面前。程澈低头看去,是一份长长的请假条申请,家长意见栏里,父母已经签好了名字,盖好了章。请假理由一栏,空着。而请假时间……竟然直接请到了本学期结束。
“爸?妈?”程澈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难以置信。“我和你爸商量过了。”程母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发,眼神温柔而坚定,“高二的课本,你不是早就自学完了吗?成绩也一直很稳,年级前十没掉过。最后这点时间,与其在学校里强撑着魂不守舍,不如……回家来,好好休息,好好……喘口气。”
程父点点头,声音沉稳有力:“知识你已经掌握了。现在对你来说,更重要的是调整好自己的状态。高考很重要,但我的儿子更重要。我们不希望你带着这样破碎的心情,去熬过高三最后一年。”
程澈呆呆地看着父母,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涌上心头,刚刚干涸的眼眶再次湿润。他预想过父母的担忧,预想过他们的安慰,却从未想过他们会做出如此决绝而深沉的保护——直接给他请了一个近乎无限期的长假!只为了让他能喘口气!
“可是……学校……”程澈的声音带着哽咽。
“学校那边,爸爸妈妈会去沟通。”程母语气不容置疑,“李老师一直很喜欢你,也了解你的情况。我们会解释清楚,你需要一点时间处理一些……私人的事情。学习进度,你自己把握,我们相信你。” 她没有点破私人事情是什么,但眼神里充满了理解。
程父补充道:“在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看书,睡觉,画画,打游戏……或者,什么都不做,发呆也行。只要你觉得舒服一点。”
他的目光落在程澈书桌旁那个落了些灰尘的画板上,“你小时候,一不开心就画画,画着画着就笑了。”
画画……
程澈的目光,随着父亲的话,落在了角落的画板上。那上面还夹着一张未完成的速写,依稀是凌熠在图书馆低头看书的侧影,线条温柔而流畅。
一股强烈的酸楚和一种莫名的冲动瞬间攫住了他。是啊,他还有画笔。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痛苦,那些撕心裂肺的思念,那些无处安放的绝望……或许,只有画笔能承载。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画板前,指尖拂过上面冰凉的纸张和熟悉的铅笔印痕。他拿起一支削好的炭笔,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坐了下来,没有看任何参考,只是凭着记忆,凭着心口那汹涌澎湃的痛苦和爱意,狠狠地将炭笔摁在了雪白的画纸上。
黑色的线条带着一股近乎发泄的力道,疯狂地游走!不再是往日细腻温柔的笔触,而是充满了粗粝的、压抑的、撕裂般的情感。他画凌熠最后转身时那决绝孤寂的背影,画他无名指上那枚染血的戒指,画机场冰冷灯光下自己蜷缩的身影,画鼻尖上那滴滚烫的泪水……
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急促的声响,像无声的哭泣。程澈的眼泪再次无声地滑落,滴落在画纸上,晕开黑色的墨迹。他画得专注而投入,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思念和不甘,都倾注在这一笔一划之中。
程父程母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儿子伏在画板前,肩膀因为压抑的哭泣和投入的宣泄而微微耸动。他们没有打扰,只是默默地关上了房门,留给他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
客厅里,程父拿起那份长长的请假条,看着上面空白的请假理由,最终,他提笔,在那一栏里,郑重地写下了一行字:
「学生因个人情感及心理原因,需较长时间调整恢复,家长申请居家自学,承诺跟进学业进度。」
签上名字,盖上章。这份沉甸甸的、凝聚着父母最深理解和无条件支持的长假许可,成为了一道临时的屏障,将程澈暂时隔绝在喧嚣的校园和无处不在的、关于凌熠的回忆之外。
程澈的画纸上,黑色的线条纵横交错,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凌熠在哪里,不知道那枚染血的戒指意味着什么。但此刻,在这方小小的画板前,在父母用爱筑起的避风港里,他至少可以,用最原始的方式,为自己破碎的心,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泪水混合着炭笔的灰烬,在画纸上留下斑驳的痕迹。程澈用力地画着,仿佛要将那个消失在安检通道尽头的身影,用力地刻进纸里,刻进心里,刻进他无法逃离的、名为凌熠的永恒烙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