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如同三个世纪般漫长。

凌熠被软禁在凌振雄那栋冰冷华丽的别墅里，背部的伤口在私人医生的处理下结了痂，但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皮肉，带来清晰的钝痛。这痛楚，远不及他心口那片荒芜的万分之一。

手机被收走，网络被切断。他像被关在透明笼子里的困兽，只能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着外面繁华却与他无关的世界。

唯一支撑他没有彻底崩溃的，是对程澈安危的疯狂确认——他通过凌振雄的助理，用最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方式，确认了程澈安全在家，没有受到任何骚扰。这冷冰冰的安全，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也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离境的航班就在今天下午。

清晨，凌振雄难得地出现在餐厅，慢条斯理地享用早餐，仿佛前几日的风暴从未发生。凌熠坐在他对面，面前的食物一口未动。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长裤，背部的伤让他坐姿依旧有些不易察觉的僵硬，脸色苍白，眼神却恢复了那种深不见底的冰冷平静。

“下午的飞机，东西都收拾好了。”凌振雄放下咖啡杯，语气平淡得像在安排一件寻常公事。

凌熠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凌振雄脸上，那眼神没有任何温度，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他开口，声音因为几日沉默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清晰：

“临走前，我要再见程澈一面。”

凌振雄的眉头瞬间拧紧，眼神锐利如刀：“凌熠，别得寸进尺！签了字，就给我安分点！”

凌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极其浅淡、却冰冷刺骨的嘲讽笑意。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着凌振雄，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毕竟跟了我这么久，再见一面不过分吧？”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残忍的平静，“妈跟了你十一年，你不也留了点情分，把我留下了吗？”

“妈”这个字眼，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凌振雄最虚伪、也最不愿被触及的角落。凌振雄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里闪过一丝被戳穿伪装的狼狈和暴怒！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餐巾，指节发白。

凌熠看着他瞬间变化的脸色，眼底的嘲讽更深了。他不再看凌振雄，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重新靠回椅背，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毫无波澜的语调：

“机场。就一面。你看得到的地方。说完我就走。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决绝和玉石俱焚的意味，清晰可辨。

餐厅里死一般的寂静。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凌振雄死死地盯着凌熠，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最终，他像是权衡了什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冰冷的字：

“……好。”

国际出发大厅，人来人往，喧嚣而冷漠。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停靠着的巨大铁鸟。

凌熠站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身边跟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保镖，显然是凌振雄派来“确保”他安分的。

他背对着人流，身形依旧挺拔，穿着简单的黑色外套，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近乎实质的冰冷气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广播里催促登机的声音冰冷而遥远。

就在凌熠以为凌振雄最终反悔了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破人群，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狂奔而来。

是程澈！

他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显然这几天哭了无数次。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卫衣，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他跑得太急，几乎喘不上气，在看到凌熠背影的瞬间，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咽声。

“凌熠……！”程澈冲到他面前，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像只被遗弃的小兽。

凌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缓缓转过身，抬起了头。

帽檐下，依旧是那张冰封般的脸。镜片后的眸光深不见底，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只有那紧抿的、失去血色的薄唇，泄露了一丝极力压制的情绪。

程澈看着他这副冰冷陌生的样子，心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痛得他几乎站立不稳。巨大的委屈、恐慌、不舍和爱意汹涌而来，他下意识地想扑上去抓住凌熠，却被对方那冰冷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你……你要走了？”程澈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滚落，“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爸爸他……”

“程澈。”凌熠打断他，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起伏，清晰地盖过了程澈的呜咽。他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分手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程澈瞬间惨白如纸的脸和绝望的眼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窒息，但出口的话语却更加残酷：

“以后，永远不要见面了。”

轰——

这句话像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劈在程澈心上！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踉跄着后退半步，几乎要栽倒在地！巨大的痛苦和难以置信让他瞬间失声，只能睁大了盈满泪水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凌熠，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像濒死的小动物。

凌熠垂在身侧的手，在程澈几乎站立不稳的瞬间，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掌心的旧伤疤似乎再次被撕裂，温热的液体瞬间濡湿了掌心。但他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冰冷如霜，没有丝毫变化。只有镜片后的眸光，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如同平静冰面下的惊涛骇浪。

看着程澈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破碎的样子，凌熠那用尽全力筑起的冰冷堤坝，瞬间被心疼的洪流冲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他几乎是本能地、不受控制地一步上前，在程澈彻底倒下之前，猛地伸出手臂，一把将那个浑身颤抖、哭得不能自已的少年，狠狠地拥进了怀里。

这个拥抱，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道！比任何一次都要用力，都要紧！仿佛要将程澈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融入自己的生命！

凌熠的下巴重重地抵在程澈柔软的发顶，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边，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颤抖和浓重的鼻音。他闭着眼睛，贪婪地汲取着程澈身上熟悉的气息，那气息像救命稻草，让他濒临崩溃的精神得到一丝短暂的喘息。

“程澈……”凌熠的声音终于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种沙哑的、近乎破碎的恳求，紧贴着程澈的耳廓，如同耳鬓厮磨般低语，“……给我点时间……”这句话，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瞬间点燃了程澈几乎熄灭的心。

他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凌熠近在咫尺、同样写满痛苦和挣扎的脸，巨大的希望和委屈让他哭得更凶了。他手忙脚乱地在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东西，颤抖着塞进凌熠那只紧握成拳、指缝间甚至渗出血丝的手里。

那是一个小小的、朴素的银色素圈戒指。没有任何花纹，简单至极，在机场冰冷的灯光下，闪烁着微弱而纯净的光芒。

“给……给你……”程澈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凌熠的手背上，滚烫灼人，“……不要……不要忘记我……呜呜呜……”

他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像个被抛弃的孩子，死死攥着凌熠的衣角，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掌心那枚小小的、带着程澈体温的素圈戒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凌熠的心上。他看着程澈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看着他塞到自己手里那枚代表着承诺和等待的戒指，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不能！他不能给程澈任何虚假的希望！他不能让他陷入无望的等待！凌振雄的威胁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他不能拿程澈的安全去赌！

凌熠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翻涌的痛苦被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决绝所取代。他松开了紧抱着程澈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是将他推开。

“别等我了……”凌熠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破碎感，每一个字都像从血肉里剜出来，“……求你了……”

他攥紧了手心那枚小小的戒指，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的伤口，带来尖锐的痛楚。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程澈最后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像在逃离一场无法承受的酷刑，大步朝着安检口的方向走去，背影决绝而孤寂。

程澈被他突然的推开和那句“求你了”彻底击垮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凌熠决绝离去的背影，手里还残留着凌熠衣角的触感，掌心里空空如也。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甚至忘了哭泣，只是茫然地看着那个身影越走越远。

就在凌熠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安检通道入口的拐角处时，他脚步猛地顿住。

在程澈茫然的目光中，凌熠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又像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猛地折返回来。他几步冲到程澈面前，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

在程澈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凌熠一手用力扣住他的后脑勺，一手抬起他的下巴，然后，带着一种近乎毁灭般的、绝望的力道，狠狠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粗暴、深入、充满了掠夺和绝望的气息！毫无技巧可言，只有最原始、最深沉的痛苦、不舍和刻骨铭心的爱意。凌熠的牙齿甚至磕碰到了程澈的唇瓣，带来一丝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程澈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般的亲吻彻底夺走了呼吸，大脑一片空白。

一吻结束，快得像一场短暂而激烈的风暴。

凌熠猛地松开程澈，胸膛剧烈起伏。他摊开那只一直紧握成拳、指缝渗血的手，在程澈呆滞的目光中，用带血的、微微颤抖的手指，近乎粗暴地，将掌心那枚小小的银色素圈戒指，用力地、不容置疑地，套在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

冰冷的金属沾染着温热的血迹，紧紧箍住了他的指根。

他最后看了一眼程澈红肿的唇和茫然失焦的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嘶哑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还是……别忘了我吧…呜……求你了…”一滴滚烫的、无法抑制的泪水，终于冲破了凌熠所有的冰冷和伪装，猝不及防地从他通红的眼眶中滑落，直直地砸在了程澈的鼻尖上。

那滴泪，滚烫灼人，带着他所有的痛苦、绝望和刻骨的爱恋。

然后，凌熠再没有丝毫停留，猛地转身，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决绝地冲进了安检通道，彻底消失在茫茫人海和冰冷的闸机之后。

只留下无名指上那枚沾染着血迹、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光芒的素圈戒指，和一个被彻底遗弃在喧嚣机场、鼻尖上还残留着一滴滚烫泪水的少年。

程澈呆呆地站在原地，手指颤抖地抚上自己的鼻尖，那滴泪水的温度仿佛还在灼烧。他看着凌熠消失的方向，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又仿佛看到了他无名指上那枚刺眼的戒指。

巨大的、无声的悲伤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他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地、缓缓地滑坐在地上，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蜷缩成一团，失声痛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