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外面潮湿的空气和程澈绝望的拍门声,也隔绝了整个世界最后一丝光亮。车厢内弥漫着高级皮革和车载香薰的味道,冰冷而压抑,像一口精致的棺材。
凌振雄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冰冷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审视,死死地盯着坐在他对面的凌熠。
凌熠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他没有看凌振雄,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模糊的街灯和霓虹上。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冰封一片,仿佛刚才那个被亲吻、又亲手将心爱之人锁在门外的惊涛骇浪从未发生过。只有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色,泄露了他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
程澈惊恐的眼神,他滚烫的唇瓣,他被自己推开时那难以置信的受伤……还有那条冰冷的短信……每一个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带来尖锐的、无法言喻的痛楚。他必须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能维持住这副冰冷的躯壳。
“我倒是小看了你。”凌振雄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和毫不掩饰的嘲讽,“原来不是浪费时间,是玩得这么出格?和一个男的?在公共场合?凌熠,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向凌熠。
凌熠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转头。他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收得更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试图用身体的痛楚压过心口的窒息感。
他不在乎凌振雄的鄙夷和谩骂,他在乎的只有被他锁在门后的程澈。
他安全吗?
他是不是吓坏了?
他妈妈有没有接到消息?
那条短信……他会不会恨自己……
车子驶入一个安保森严的高档别墅区,最终停在一栋灯火通明却毫无暖意的独栋别墅前。这里不是凌熠平时独居的公寓,而是凌振雄回国的临时住所,一个更大、更冰冷、更像囚笼的地方。
凌振雄率先下车,凌熠沉默地跟上。别墅内的灯光惨白刺眼,照得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也照得凌熠的脸色更加苍白冰冷。管家和佣人垂手而立,大气不敢出,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死寂。
凌振雄径直走向一楼书房。沉重的红木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跪下。”凌振雄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从书房角落一个紫檀木柜里,取出了一根乌沉沉的、油光发亮的藤条。那藤条一看就有些年头,柔韧而沉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家法。
凌熠看着那根藤条,镜片后的眸光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
他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丝毫屈辱或恐惧的神情,仿佛只是执行一个机械的命令。他走到书房中央,背对着凌振雄,挺直脊背,沉默地跪了下去。膝盖撞击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凌振雄看着他挺直的、毫无畏惧的背影,眼中怒火更炽。他厌恶凌熠这副永远打不垮、永远不肯低头认错的姿态!
“不知廉耻!败坏门风!”凌振雄厉声斥骂,手中的藤条带着破空之声,狠狠地抽在了凌熠挺直的背脊上!
“啪——!”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凌熠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又被他强大的意志力硬生生拉回,依旧挺直如初。剧痛瞬间从背部炸开,火辣辣地蔓延开,布料下的皮肤瞬间肿胀撕裂。
他闷哼一声,紧咬的牙关里尝到了血腥味,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依旧没有发出任何求饶或痛呼,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为了个男人!自甘堕落!你妈要是知道……”凌振雄的声音因为暴怒而拔高,再次扬起了藤条。
又是狠狠的一下!
凌熠的身体再次剧烈地一晃,脸色又白了几分,冷汗顺着鬓角滑落。背部的疼痛如同烈火燎原,但他依旧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他甚至在藤条落下的瞬间,脑海里闪过的不是疼痛,而是程澈那双总是盛满阳光、此刻却可能盈满泪水的眼睛。
他不能倒下,他不能示弱,他不能让凌振雄看到一丝一毫的脆弱,那只会让他更疯狂地攻击程澈!
“不知悔改!冥顽不灵!”
凌振雄看着凌熠依旧挺直的脊背和沉默的姿态,怒火彻底吞噬了理智。藤条如同暴风骤雨般落下!
“啪!啪!啪!”
沉闷的抽打声在死寂的书房里回荡,每一次都伴随着皮开肉绽的声响。凌熠的背很快就不能看了,单薄的衬衫布料被抽破,洇开大片深色的血痕。
剧痛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针在体内乱窜,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冷汗浸透了他的头发和后背完好的布料,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为剧痛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但他依旧挺直着脊背!像一座沉默的、即将被摧毁却依旧不肯倒下的山峰!
他紧咬着牙关,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他死死地盯着前方书柜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倒影里,他的眼神依旧冰冷,甚至带着一丝嘲讽。肉体上的疼痛算什么?凌振雄想用这个摧毁他?太可笑了。
他所有的精神力量,所有的心神,都用来对抗这疼痛,更用来对抗对程澈安危的疯狂担忧!
程澈怎么样了?
他安全到家了吗?
他是不是在哭?
他会不会……恨自己那样推开他?
当凌振雄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不是因为心疼,而是体力消耗和凌熠那油盐不进的态度让他感到一种挫败的愤怒时,凌熠的后背已经一片狼藉,血迹斑斑。
凌熠依旧跪得笔直,仿佛那具身体不是自己的。只有微微急促的喘息和额角不断滚落的冷汗,昭示着他承受的痛苦。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凌振雄。镜片后的眸光深不见底,带着一种被剧痛洗礼后反而更加冰冷的平静,甚至……一丝淡淡的、近乎怜悯的嘲讽。
“打完了?”凌熠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却异常平稳,“我可以走了?我让你打是服从你,可不是认罪。”
仿佛刚才承受酷刑的是别人。凌振雄被他这副样子彻底激怒了!他一把扔掉沾血的藤条,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走到凌熠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因为愤怒而扭曲:
“走?你以为这就完了?凌熠,你太天真了!” 他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你以为你护得住那个姓程的小子?”
程澈的名字从凌振雄口中吐出的瞬间,凌熠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他强撑的、冰冷的平静瞬间被撕裂!一直挺直的脊背几不可察地绷紧到了极致!镜片后的眸光骤然收缩,锐利如刀锋,死死地锁住凌振雄,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杀意和暴怒!
“你敢动他试试?!”凌熠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平稳,嘶哑而冰冷,带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低吼和毫不掩饰的威胁!他试图撑起身体,但背部的剧痛让他动作一滞。
“呵,”凌振雄看着凌熠终于失控的反应,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如同毒蛇般冰冷的笑容。他知道,他找到了凌熠真正的死穴,比那根藤条有效一万倍!
“我有什么不敢?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攀附我凌家、带坏我儿子的东西!碾死他,跟碾死一只蚂蚁有什么区别?”
他慢条斯理地踱步,欣赏着凌熠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和深藏的恐惧。
“毁掉他的学业?让他全家在S市待不下去?还是……让他像你妈一样永远消失?”凌振雄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每一个字都带着致命的寒意,“凌熠,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
“你——!”凌熠目眦欲裂,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了下去。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如同冰火两重天,瞬间将他吞噬!他毫不怀疑凌振雄的手段!
程澈那样温暖阳光的人,那样脆弱的家庭,在凌振雄这种毫无底线的庞然大物面前,根本不堪一击!运动会那次程澈晕倒在他背上的虚弱感,此刻无比清晰地涌现出来,让他心胆俱裂!
看着凌熠眼中那无法掩饰的、因为程澈而生的巨大恐惧和绝望,凌振雄知道,他赢了。他脸上露出掌控一切的、冰冷的笑容。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你的未来了。”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扔在凌熠面前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签了它。下个月,去美国。那边的学校、竞赛团队、后续的藤校申请,我都安排好了。离那个姓程的,越远越好。永远别再回来。”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只要你乖乖听话,离他远远的,我保证,那个姓程的小子和他那个小家,会平安无事,继续过他们安稳的小日子。”
凌熠的目光落在地面那份冰冷的文件上。英文的标题刺痛了他的眼睛。出国……永远离开……离开程澈……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用力揉碎!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比背上所有的伤口加起来还要痛一万倍!
他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凌振雄。眼中的怒火、杀意、恐惧……所有激烈的情绪如同潮水般褪去,最终沉淀为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冰冷荒原。那荒原里,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抽空灵魂后的麻木和……认命般的绝望。
他明白了。凌振雄根本不在乎他喜欢谁,不在乎他痛不痛。他只在乎他的精英蓝图是否完美,只在乎他凌振雄的掌控是否牢不可破。而程澈,就是他用来逼迫自己就范的、最有效也最致命的筹码。
保护程澈……只有远离他。
离得越远,他越安全。
凌熠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因为剧痛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而微微颤抖着。他够到了那份文件,冰凉的纸张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他没有再看凌振雄一眼,仿佛眼前只是一团令人作呕的空气。他的目光落在文件末尾签名处那空白的横线上,眼神空洞,没有焦距。
许久,久到书房里的空气都快要凝固。
凌熠终于拿起旁边掉落的一支笔。
笔尖悬在签名处上方,微微颤抖。
一滴鲜红的血珠,顺着他紧握笔杆的指关节蜿蜒流下,滴落在洁白的签名栏上,晕开一朵刺目而绝望的血花。
他没有犹豫,也没有再看那滴血。他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颤抖的手腕,在那片空白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凌熠。
字迹依旧凌厉遒劲,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死寂。仿佛签下的不是名字,而是自己灵魂的卖身契,和对那个被他锁在门后的小太阳,永久的诀别。
笔,从他脱力的指尖滑落,掉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空洞的声响。
凌熠依旧跪在那里,背部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他感觉不到。他所有的感觉,都随着那个签名,彻底死去了。
书房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凌振雄满意地收起文件的声音,和他离开书房时沉稳的脚步声。
凌熠依旧维持着跪姿,像一尊失去灵魂的冰冷雕像。他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书柜玻璃模糊的倒影上。倒影里,他左耳垂上那枚小小的黑色耳钉,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烁着一点微弱而固执的光芒。
妈妈……对不起……
程澈……对不起……
巨大的、无声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